第41章 故人归
京都皇宫大殿上，左右两边官员都是面红耳赤。若不是年轻的皇帝陛下难得大声呵斥了一句。否则就以刚刚的发展趋势，双方指不定就要在这金銮殿上撸起袖子干上一架了。
“传令岳家军，按兵不动，再行观望。”
“陛下……”一身戎装佩剑上朝的老元帅宗泽还欲进言。却被那精神抖擞的年轻皇帝以一句朕乏了为由推脱离开。
身处不同阵营官员各自拂袖离席，到了门口也没了谦让之举大都齐步跨过门槛。得亏大殿门框够宽敞不然就双方这毫不避让的架势说不准就能挤破大门。走在最后的是老元帅宗泽，驻守归来的中年将军韩良臣以及号称百官之首的当朝宰相秦桧。三人倒是谦谦有礼，纷纷驻足停在门口等待让行。
“秦丞相大可先行，反正这仗都不打了。老头子我回去也没啥事做。倒是丞相你，不止忙民生忙商贾，现在还得忙停战了。您可是个大忙人！”
“老元帅说笑了。停战议和之事也不是下官一人决定。实在是这仗打得太久了，北边早已民不聊生。这妖族又如草芥一般割去叶茎也难阻春风又生。倒不如乘着飞将军此番大胜要回失地，再加筑防御工事自此享受几百年的太平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好个为民着想的秦丞相。良臣走吧回家喝酒去。有秦丞相在，宝木哪里还用的着我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老人说完率先一步跨过门槛。韩良臣对着秦桧抱拳拱手随即也跟着离开。只留下笑意吟吟的中年宰相站在原地弯腰恭送久久没有起身。
“良臣让你调查的事？”宗泽走在前面注意左右并无旁人问道。
“属下已遣令一把雪沿着当初先帝被俘的北上路线一路追查。时间确实过于久远，所以就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
“老夫就不懂了，当初嚷着要把妖族打得断子绝孙的年轻人，怎么就会成为现在这个动不动就要和妖族讲和的软蛋。”
“老元帅，慎言。”韩良臣隐隐有些担忧。
“若是还能有人从咱俩的面前偷听，你和我借着这把剑抹脖子得了。还配叫什么战神？算了算了，此事不可不查。你用点心！另外那件事呢？”
“贱内也已经安排妥当了。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前往赤水河的飞梭上了。”
“如此甚好。只希望飞小子能听进去劝。”宗泽抚须长叹。
韩良臣没有回答，他印象里的那个家伙可是经常脑子拎不清的。
锦官城中城南桥镇飞梭渡口共有两大三小五艘飞梭。分别名为金沙，嘉陵，龙门，西岭，四姑娘。呈现在少年眼前凌空漂浮的正是其中之一的四姑娘。
纵使少年张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出半点渡船飞梭的样子来，那分明就是一座悬空横放的高山嘛。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山腰的屋舍，于山林间奔跑放牧的牧童以及那成群的牛羊。
其实也难怪岳元始摸不清头脑，其实这本来就是一座山被改造而成的。飞梭运行需要灵力维系，又不可能真的每次都榨干一个天仙来运行飞梭。所以墨家就想了个办法，用那些灵山改造。灵山顾名思义能够诞生灵气的山脉，这便相当于有了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飞梭。因此每艘飞梭也成了那些没有门派立身修炼之人梦寐以求的道场。这也是票价昂贵的原因之一。
“元始瞅瞅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还只是小型飞梭，要是见到金沙，嘉陵你不得吓傻了。”周百杨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少年笑道。
“金沙，嘉陵比这山川一般的飞梭还要震撼？”少年一脸不可置信。
“金沙，嘉陵那是取了两江源头之水铺陈空中，再倾全城工匠之力合力打造十年之久的渡船放置其上方。航行起来，水浪横空宛若驶于天上银河。”纵然已经见过多次但每每想起来周百杨还是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
岳元始自然也是心驰神往，能让百杨这小子都称奇不已的必然是有着惊人之处。毕竟这小子打小除了痴痴呆呆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个小大人样子，稳重的不像话。
“杨哥，天色将晚。要不咱们就乘机去前边翠柳巷听听曲喝点酒，放松放松。”吴前走了过来冲着百杨眉头一挑道。
“哎哟，还是你小子会做人。也得亏是在这个十三四岁就谈婚论嫁的时代，不然我都觉得你小子太过早熟了。走吧，让元始开开荤。”百杨邪魅一笑就拉着一头雾水的少年顺着渡口沿着护城河走去。
何有道笑了笑，看了眼有些局促的庄正道“走吧，你也别整天死读书。放松放松。”然后跟了上去。庄正握紧拳头忐忑跟在身后。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向身边高挑的婢女纤尘问道“翠柳巷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们笑得就好像陈叔他们每次想做坏事时候一样的表情。”
“对有的人来说是天界仙宫，对有的人来说就是幽冥地府。好坏不好说，总归是个喝酒寻乐的地方。以后你就知道了。”纤尘尽量委婉的解释了一番。小姑娘显然有了些猜测，气呼呼道“都是坏人！”看的纤尘啼笑皆非。
夜色阑珊，顺着护城河往前望去只见前方引流一条小河往川山书院方向。河流两边密密麻麻排列修建着上百座屋舍，屋舍皆悬挂有彩色灯笼，灯火通明更甚白昼。河上来来往往行驶着不少乌篷船。船头也都悬挂有一只灯笼不同于屋舍上的色彩斑斓，总共也就红黄两色。多是一些江上卖身的风尘女子，红色灯笼代表不便接客，黄色则正好相反，至于红黄同时悬挂，则是代表船上主客不介意再多一位。
这些不成文的风俗规矩从周百杨嘴里一一道来。岳元始这才明白众人来了个什么地方。一时间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回头看了眼那个小姑娘，后者气呼呼转头根本不想搭理他。
“百杨，这，我……”
“得了得了。你还真以为我要带你逛窑子啊。喝喝酒，吃吃饭，听听曲就行。别人怎么着我可不想管，你在我看来还太小，我怕你太早接触这些以后搞得发育不良了。走吧，吴前这小子前阵子赚了钱。一天不花完，心里都难受。”周百杨说完搂着有些挣扎但又没怎么拒绝的好奇少年往一处小楼里走去。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老远就认出吴前，扭动着腰肢迎了上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
“啪……”吴前笑嘻嘻的一巴掌拍在老鸨干瘪的臀上道“大娘，好酒好菜给哥几个备好。小爷我可是被憋坏了。对了让那几个手艺最好的姑姑们都出来，今天小爷我要招待好朋友。”
老鸨被一巴掌拍的媚眼如丝，娇笑一声道“大娘这就去给你安排。保证让你们今晚登临仙境，流连忘返。”
看着吴前和老鸨眉来眼去勾肩搭背众人面色精采落座在靠窗的雅间内。
不一会儿，几个最多算是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在老鸨的带领下莺莺燕燕地进了房间。
这都是些什么极品！！！
何有道一脸嫌弃的样子，黄浮黎强行保持面色如常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两下，庄正反倒是松开了紧锁的眉头，周百杨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岳元始则是又大吃一惊其程度不亚于刚见到那艘飞梭时候筷子上夹着的花生米都落在桌子上了。只有两个姑娘最为开心，捂嘴都笑出声来了。
听老陈他们说青楼妓院里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如今看来都是一群骗子。
“妈蛋，吴前我之前买你灵晶是没给够钱还是咋的，你这样恶心我。”
“小财神爷淡定点。这小子不懂事，并没有恶心大家的意思。只是他的口味太独特了而已。”周百杨虽然已经见识过了此时还是忍不住一头冷汗。第一次还以为是这小子没钱只能找这些便宜货，后来才知道这些可以给几位当妈的风尘大娘个个价格还都不菲。用吴前自己的话说就是好看的皮囊他哥的后院比比皆是，他早就看腻了。反而是这些上了年纪有韵味的妇人，不但贴心，技术更是千锤百炼分分钟就能降伏那些屁股能煎饼的年轻小伙子。
“小财神爷，这我可真得说两句。待会儿你们只管试试，若是还不满意这翠柳巷随便哪家店你们自个挑。姑姑们，我的朋友不太相信你们的手艺，先来点小曲儿听听。”吴前对着几个被当面评头论足也不曾有过生气动怒的模样妇人说道。
几个妇人掩嘴轻笑，各自取出随身携带的乐器，在众人面前坐下或轻拨琴弦，或口吹竖笛，或击鼓鸣花，尤有一人衣袂飘飘翩然起舞，体态轻盈舞若流云。
一时间众人竟是都沉下心来听歌赏舞全然忘记了她们的年龄和那略显浮夸的妆容。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河口作酒家。船女也知亡国恨，哪怕吟唱后庭花。”
歌词改自广画王朝知名诗词，原意本是嘲讽酒家女不懂家仇国恨，夜夜笙歌。可讽刺的是写出这首诗的大家却是一个不折不扣喜欢流连风月场所的人。果然男人脱下裤子前后，总是两幅面孔。
“大娘，拿去给姑姑们买些胭脂水粉。”吴前从衣袖里摸出两锭金元宝丢给一旁给他按肩的老鸨豪气道。后者笑眯眯的接过直接往自己胸口一放，要是年轻时候指不定就悬停在胸前，而如今金元宝只能骨碌碌掉落到她腰间。
一曲作罢，妇人们纷纷收拾行头离开，给众人喝酒聊天留下空间。雅间大厅内喝酒的客人，除非特别要求陪酒落座她们都是在自己房间候客的。
“我举一杯，感谢杨哥带我赚了大钱。也带我认识了诸位。大家随意，我先干了。”吴前说完一口喝掉杯中酒，杯子并不大最多也不过拇指大小。所以在场的少年们也都跟着一饮而尽。只有周百杨这个鬼灵精乘着众人仰头喝酒时一把就倒掉了杯中酒。
只有一次喝酒经历的岳元始明显还是不太适应，一口下去就脸色通红，嗓子火辣辣的。可过了一会儿，辣劲儿褪去竟又有些回味这种感觉。索性自己斟满一杯酒，站了起来“明日最后一次淬体之后，我也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北上。等到下次再聚又不知是何时，今天的酒今天喝完，以后的酒以后再约。”说完一口闷掉，突然就觉得天旋地转趴在桌子上，意识无比清楚就是觉得头重的很半天抬不起头来。只听到满桌欢笑声，少年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带笑。
翌日一大早，幽幽醒来的少年就看见眼前的老陈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哟呵，不是二境大神主嘛。怎么听说喝了两杯指甲盖大小的花酒就不省人事，中途还醒了耍酒疯。比起云月那个小子都更夸张！”
“疼。”岳元始使劲儿揉了揉眉心，努力回忆昨夜的点点滴滴记忆却停留在自己趴在桌子上那一刻后面全然不知。自己怎么下的酒桌又怎么回的药铺一片空白。
小姑娘端着一碗醒酒的汤药进来递给他。老陈让开位置对着她道“我说小妮子，这种逛窑子的男人可不用对他这么好。看他平时练拳看书老实巴交的，这不就露出原形了嘛。小小年纪就敢喝花酒去了，以后怎么管得住。”
“我刚给绿萍姐姐说了前几天陈叔又在替她担忧相思病的事儿。这会儿她正到处找你。”小姑娘把药汤递给岳元始头也不回的说道。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可真是跟你无冤无仇啊。再说了，我这不是替伍长担心嘛，你怎么啥事都往外抖搂呀。不行，不行。我需要躲一躲！”说完老陈就翻窗悬在外面还对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因走廊里传来了梁绿萍的声音。
“喝了醒酒汤就给我去院子里练一个时辰的拳去去酒气。一大桌子人喝酒，就你一个喝傻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带过的。老陈呢？”梁绿萍撇了撇嘴说道。
两人嘴里说着不知道手都不约而同指了指窗口。窗外悬着的老陈还没感叹两个小鬼还算有良心就被突然开窗的梁绿萍一把抓住肩膀丟进了房里摔了个七荤八素。“我看最近都是太闲了，你也去院子里。跟着加练一个时辰。”
老陈爬了起来狼狈地跑到院子里嘴里还念叨着就知道这两个小鬼不可信。
又一次血肉模糊两个少年泡在本想着舒舒服服泡个药浴让创口慢慢恢复。殊不知狡黠一笑的老人给他们备了一剂猛药。觉察不对劲儿就要跳出木桶的两个少年被老人一人一手按住脑袋沉进药汤里。挣扎的两人双手使劲儿拍打着药汤却是徒劳无功。不久两人就如同两句没有生命的尸体一般各自漂浮在木桶内。老人这才拍了拍手笑道“一个多月的猛料都吃下来了。最后一次不让你们吃点苦头还以为武夫淬体真就这么简单了。提前让你两尝尝这洗骨伐髓的滋味。”
根本没有失去意识两人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血肉都已经全部融化，又像有数不清的虫子正在一点点啃噬他们的每一寸骨头。这剧烈的疼痛甚至让他们不敢动，不敢出声，不敢咬紧牙关，甚至不敢呼吸仿佛每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只会加剧疼痛，只能默默承受。
这次的药浴整整持续了三天，老人没让任何人进屋帮忙只是自己一个时刻关注着桶里两人状态，眼看着只剩一副骷髅架子和内脏大脑的两人一点点重新长出血肉老人这才安心下来。叫来小姑娘帮忙添柴烧火稳定药汤温度。
岳元始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时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无比清晰。好多之前模糊的画面此时竟然清晰可见那个同他们一同出了镇子被云月说做鬼魂的老张在那天夜里给他说了一段奇怪的话之前一直听不见此时竟然在他耳边响起——
赵孟頫也好，他们五个也罢。都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这群小鬼身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让这个世界不一样。
除此之外，原本一片空白的昨夜之事也涌入脑中。周百杨背着自己嘴里念叨着“本来一直是外人，如今好像有了家。多了牵挂，我的好兄弟你说这是福还是祸？”
岳元始仿佛又看见一群人载月而归时走在最后的高大少年一步三回头，朝着那翠柳巷望了又望。
小姑娘牵着自己垂下的手掌紧紧跟着百杨眉头紧蹙，好似有万千烦恼在心上。
木桶里，两个少年同时睁开眼睛看向对方。就像那次梦中一样，两人同时开怀大笑。好像两人又一起，再走了一趟鬼门关！
于宝木地图上消失了一般的小镇此时仍旧雾茫茫的一片。废墟中那座早已崩塌的石桥突兀升起。一块块巨石有序飞起重新拼接组建到石桥之上，那早已被青苔遮盖的桥身上的文字这会儿露出了三个字的雏形。两个老人破空而至，看着这离奇的现象各自抚须。
“棋盘得收起来了嘛。要开始忙活了！”
“雷老头，真有你的，刚刚那局明明你都死棋了。这就掀了棋盘不认账了。”
“吕老头，要不是我让你悔了两手棋我至于被将军吗？”
两个老人争论不休。
一个瘦高的身影抖落身上的碎石背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踏上这座已然重新搭建好的石桥。
反身过桥。
身影过桥后，盘坐在地。眼神清明看向手里那方漆黑镇纸，临空一拍。只见那成了废墟的元宝铺子石块翻飞组成一道巨大拱门。
两个老人这才停下争吵同时言语道：“但能反身过奈何，前世今生聚一桥。总有故人归！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