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书妖出场，嚼尽天下读书人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件事。
在天上的雷响起时，那个小和尚最先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将供桌上的果品抄上七七八八，拉着老和尚跑了。
一少一老一前一后在山路上走得踉踉跄跄。
他们刚走到半山，雷就劈了下来，地动山摇。
两个人愕然地对视一眼，脸色发青，加快速度继续奔逃。
突然一阵暗影从他们头顶掠过。
“什么……什么东西？”老和尚被吓得气都喘不匀了。
“没看清楚，可能是乌鸦。”小和尚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
“哪有那么大的乌鸦？不会是书妖吧？”老和尚说到这里，面色发白。
“您又糊涂了。书妖怎么会是黑的呢？它们最讨厌灰不啦叽的颜色。”小和尚道，“老师，您老别怕，书妖不喜欢老肉，要是它们来了，肯定抓我不抓您。”
老和尚一听，差点魂都被吓跑了：“嘘！”他紧张又警惕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都说了在外面别叫我老师，你想害死我吗？！”
小和尚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忘了嘛。”
“你才几两肉，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呢！那些畜生才不管老的嫩的，香的臭的，它们只是想跟人类作对，绝了我们人族……”老和尚声音有点发虚，可是不妨碍他表示自己对不人道的事情表示抗议。
刚才从两个和尚头顶飞过的其实正是方灵和鼠忧两人。
刚在山脚落地，方灵揪着鼠忧问：“刚才听见那两个和尚说的话了吧？他们又提到了书妖！书妖到底是什么？会看书的妖怪？还是会变成书的妖怪？”
鼠忧摇摇头：“都不是。它们是……”
刚说到这里，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书妖来了！”
然后就是凄厉的痛苦呻吟声不绝于耳。
这声音，听着就像刚才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
“鼠忧，你快去看看！”方灵道。
鼠忧摇摇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去保护别人呢？”
“你放心，有危险我会藏起来的，有事我喊你。快去！”方灵催促道。
鼠忧迟疑一下，还是听了方灵的命令，脚下一点，朝山上飞去。
方灵看着鼠忧如鸟般飞离，自己四处打量了一下环境。
城里的雾，突然大起来了。白茫茫一片，按照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能见度极低，不适宜开车。
这白茫茫的混沌，突然在方灵面前幻化成美景胜迹。
双流飞瀑之上，有彩凤幽鸣；绝壁嶙峋之处，有麒麟独卧；巨石处锦鸡朝阳吟唱，水面处有潜龙出入，到处是奇花异草，目光所及皆烟云缭绕。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仙里仙气的？”方灵惊疑道。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郎从天而降，衣袂飘飘，黑发如绸。他自落地时起双眼就擒住方灵，眸光潋滟深幽，笑意浅浅如星光浮动。
方灵本能地拒绝这种自来熟的亲善表示，暗暗后退了一步。
“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那少年郎走近一步道，这一次他笑得温暖纯澈，让人如沐春风。
“坏人能承认自己是坏人才是奇了。”方灵暗道，警惕地望着那少年，“你认识我？”
少年笑着摇摇头。
“既然不认识，干嘛要对我笑呢？”方灵道。
话刚说出来她就愣住了。她绝对受了鼠忧某种影响，否则怎么嘴皮子变尖利了很多？
少年脸上的笑容凝住。
当笑容消失的那瞬，他的五官更清晰地显示出来，看着有些僵硬和惨白。
不知哪里的风，刮来了几片冥纸，恰好糊在那个少年脸上。
那少年面色不改，抬起修长的手指，将脸上的东西取下，依然笑吟吟地望着方灵。
“你家里死人了？”方灵突然道。
“嗯？”少年不明所以。
方灵指了指少年身上的白衣、白鞋、白发带：“我看你在披麻戴孝。”
少年一呆，怔愣地打量了自身行头一眼，脸皮抑制不住抖动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勉强挤出笑意说道：“这不是披麻戴孝。我这是仙家打扮，我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神仙？”方灵半信半疑。
这个世界的东西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按照鼠忧说的，这里确实有神仙。
可是她没见过神仙是什么样子，只见过现代仙侠剧里那些演员扮演的假神仙。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个阵仗，还真挺像那些仙侠剧的假神仙的做派。
方灵突然又想到先前鼠忧说过的话：“你既然是神仙，那你的号牌玉碟呢？让我看看。”
少年郎明显又一愣。刚才的风度翩翩消散了五六分。
“神仙的号牌玉碟，怎么可能是你一介凡人想看就能看的。”少年郎嘻嘻地笑了，“姑娘别淘气。小生下凡，只是想找一个有才艺的女郎做知音的。没有别的图谋。”
“我不需要知音，也不想做别人的知音。您还是快请吧。”方灵冷声道。
“好狠心的女郎。”少年朝方灵甩了一个媚眼。
方灵只觉得脚底板嗖嗖地向上冒着凉气。她转身就跑。
结果左跑又跑，就是跑不出这雾障。
少年却如影随形，一直都站在距离方灵一米左右的地方。
少年“哎”了一声，突然话题一转，开始念起诗来：“床前明月光……”。他就只念这一句，然后就猛用眼神瞟着方灵，好像是想让方灵顺着往下接。
“只要我接上了，你就放我走么？”方灵瞪着少年问。
少年脸上一喜，点点头：“嗯，你接上了，我就让你见你的家人。”
“我说是放我走，又不是说见家人。这个人怎么奇奇怪怪的？”方灵满腹狐疑，心里暗道。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床前明月光……”方灵顿住。
少年目光熠熠、鼓励地看着方灵，满脸期待。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方灵道。
少年一脸失望，失望之后是释然，释然之后眼中的光又亮了起来：“虽然说得不对，可是，对仗还挺工整啊，这么看来，你应该是个读过书的人啊！姑娘，跟我说说，谁教你读书的？书在哪里？教你读书的人又在哪里？”
“你说过接上来就让我走的。”方灵道。
少年笑道：“我是说接上来就让你见你的家人。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让你一家团聚。”
“我的家人？我也在找她呢。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她，没准我会谢谢你嘞。”方灵道。
少年的目光冷了下来，随后又笑道：“姑娘别和小生开玩笑了。小生刚才提的几个问题，你好歹挑一个回答。”
“如果我一个都不想答呢？你想怎样？”方灵道。
少年淡笑道：“姑娘真想知道答案？”
“当然。”方灵道。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拂了美人的意。如果姑娘不想回答小生的问题，小生便只能……将姑娘嚼着吃了。”少年脸色一变，翩翩公子的伪装脱落，面露凶戾。
从刚才那阵大雾无缘无故起来开始，方灵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突然出现的仙境不对劲，出现的人更不对劲。
看来自己的感觉对了。
方灵后退一步，梗起脖子就开始大喊：“鼠……忧！”
少年轻笑一声：“没有用的，在我的魔障里，所有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方灵瞳孔一缩。
“来吧，到我的肚子里来。你要是听话一些，我一口就能将你的脖子咬断，让你少受一些痛苦。”少年笑嘻嘻地道。现在看他的笑容，就像毒舌吐的信子一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边鼠忧来到半山，找到了那两个正在逃窜的和尚。
鼠忧堵住了他们两个的去路。
这一老一少，以为鼠忧在因为供奉野神的事情来找他们麻烦，十分干脆利落地就跪地求饶。
老和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也不想欺骗村民们的啊，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就靠点供奉过活呢。”
老和尚不停地给小和尚使眼色。
小和尚抖抖衣袍，将刚才抄来的果子点心全都抖了出来，小心地摞成一小堆，讨好地将东西呈给鼠忧。
小和尚虽然不甘心，但是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看见这个男人从半空上飞下来的。
能飞的人，他暂时还惹不起。
鼠忧有些不耐烦地问：“刚才是不是你们喊书妖来了？”
“书妖？哪里？它们来了吗？”老和尚顿时面无血色。
“我们没喊啊，也没看见。”小和尚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撇，带着三分痞气、不复刚才的恭敬对鼠忧道，“你们是不是中了书妖的幻术了？它们最喜欢用这一招，将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引开，然后挑软柿子捏。”
鼠忧脸色大变，转身，脚下一跺，像枝箭飞了出去。
这边方灵退无可退，眼看就到了绝境，脑袋高速将所有信息汇聚分析，决定用拖字诀。
“在我死前，也该让我死得明白吧。你是谁？让我猜猜。你应该不是仙人，而是妖怪吧？”方灵急声道。
“哦？何以见得？”少年颇有兴味的道。
“不是明摆的吗？仙人哪有张口闭口就说要吃人的。妖怪才喜欢吃人。”方灵道。
少年摇摇头：“你这样说不对。仙人也要看是谁，有些仙人，吃人比我们妖怪更狠、更阴、更毒。”
“哦，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妖怪了？”方灵笑道。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以免让这个少年生疑。
“你套我话？不过，也无妨。反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知道什么都没有用。”少年道。
“怎么会没有用呢？至少能让我死得瞑目啊。再让我猜猜你是什么妖怪吧？故意用诗来考校我，看来是想看我是不是读书人。又问我书在哪里，教我读书的又是谁。全都是与‘书’有关。看来，你就是‘书妖’啊。”方灵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少年眉毛扬了扬：“是又如何？”
“为什么？”方灵奇怪地道。
“什么为什么？！”少年冷声道。
“你为什么是书妖呢？”方灵道。
“这问题问得稀奇，还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为什么是书妖？因为我生来的职责就是毁尽所有书籍、嚼尽天下读书人！”少年似乎颇为自得。
“为什么啊？书和读书人怎么得罪你了？你毁书和吃人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又是谁给你规定的职责？”方灵惊讶道。
少年张嘴欲说，可是他机警起来：“你在拖延时间？你想等刚才那个男人救你？”
“没有，绝对没有！”方灵连忙半违心半真心地否认，“我真的只是好奇。我实在想不明白有谁会与书籍和读书人做对。”
但是少年却好像已经看穿了方灵的动机：“你别白费心思了。我这魔障出去容易，进来却难。你那个情郎，怕是救不了你。”
方灵心思陡转，故意一脸惋惜地道：“啊，可惜，太可惜。”
“怎么可惜了？有什么可惜的？”少年果然上钩了。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教我读书的吗？就是我那个情郎。他三岁读诗四岁吟诗五岁作诗六岁上学七岁学画八岁读经史九岁学武……”方灵不得不换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
“反正，要是你吃个读书人真有什么好处，比如长见识什么的，你嚼一个他，可比嚼十个我强啊。”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床前明月光的下一句我其实没接对。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别看我那个情郎是读书人，可是他抠嗦得紧。我跟了他差不多五年，他也就教我五个字‘地、上、鞋、两、双’。你说，是不是斯文败类了？所以你去嚼他，我是绝对双手赞成的。”
“因为我只会这五个字，所以刚才接诗的时候也只能用这五个字了。要是像我这样的也能算读书人，我怕已经被你吃进肚子的那些读书人会不依啊……”
“有水吗？能否借我一口水喝喝？”
少年呆若木鸡地看着她，良久才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呱噪的女人。”
“呱噪吗？是不是觉得很厌烦。厌烦的话，肯定也影响食欲。不如，你再找找别的可口的点心，我呢，先走？”方灵边说边用手指做出一个行走的模样。
“想走？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想让我相信你只会五个字？当我是傻子吗？”少年道。
就在这时，方灵看见鼠忧气喘吁吁出现在少年的背后。
方灵的心终于从嗓子眼落回肚子里，深深地松了口气。
“你不是傻子，你是智障。吃了那么多读书人没能让你摆脱智障的宿命，还吃来作甚，浪费！一个妖怪还装仙人呢？笑死，以为随便披上件白布就是神仙了？”方灵甩了甩头，冷笑道。
有了靠山，到底是不一样了。
少年的脸黑如锅底。瞧这脸色，看来他的肝脏都快气炸了。
方灵过足了嘴瘾，一身畅快。可是这畅快没维持多久。
因为她发现鼠忧一直在雾障外围，无论他怎么捶撕砸敲，却无法前进一步。
这是……鼠忧进不来？
我的亲娘嘞！
方灵这下吓得不轻，谗笑迅速堆了满脸：“好汉饶命！我其实不是人，我也是妖怪。我是狐狸妖，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是同类啊，同类！哈哈……刚才我说的那些，全当我放屁……行不行？”
少年冷哼着一步步逼近：“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