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赏秋宴（9）

    何歧顺着众人视线望去，见镜水阁门前两溜排开，几十个身装男侍服饰的壮汉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进入镜水阁的宾客。

    嵇绍扯扯他衣袖：“这……就是你说的……眉清目秀？”

    何歧张着大嘴，他来好几回了，还从未在镜水阁见过长得如此粗糙的小厮。

    他们肤色黝黑，高矮不一，胖瘦不一，好些人胡子拉茬，但气质很统一，个个腰身挺直，眉目冷硬，双腿微微外撇，一身小厮的服饰愣让他们穿出杀伐之感。

    何歧像是一个屁没放好，生生憋在了肚子里，尴尬道：

    “这些人哪蹦出来的，我……我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石崇自幼好武，他一眼看出这些人不一般，一看就是练家子，想是镜水阁抽调过来管安防的。

    暗道，吴国第一大帮，果然不俗。

    所有进入镜水阁的宾客，都像过审一样，在这些另类的小厮们眼前过了一遍，但有想混水摸鱼的都被毫不留情扔了出去。

    几人好不容易进到镜水阁里面，何歧拍拍胸口：

    “妈呀，那些人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小爷怎么有种进鬼门关的感觉，若不是镜水阁门前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我还以为来错地方了呢。”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侍来到几人身前，躬身一礼：

    “石公子、何公子，几位公子请随小的这边儿走。”

    何歧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拉着嵇绍，手中折扇一指：

    “他……他，这才对嘛。”

    众人看向周围，来引位的都是这种眉清目秀的小厮，还时不时能看到穿梭其间的漂亮女婢子。

    何歧手中的折扇四处点了点：

    “这……这，才是镜水阁该有的样子。”

    嵇绍又扯扯他衣袖，随意指了几处，何歧看去，见那几处都站着些另类的小厮，摇头叹道：

    “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石崇跟他的看法不同，那些人站位很有讲究，不是道路的折拐之处，就是能将场内情况尽收眼底的所在。

    心道，镜水阁为了这次的赏秋宴也是下了心思，生恐皇上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

    司马炎的皇帝仪仗来的时候，曹攸已早早等在门口了。好赖司马炎是一国帝王，他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君威。

    司马炎从龙辇上款款下行，走到一半，看向跪在底下的曹攸：

    “你是镜水阁阁主？”

    曹攸头伏在地上，微微上抬，大声道：

    “草民李攸，叩见陛下。”

    司马炎哼了一声：“抬起头来。”

    曹攸扬起脖子，视线仍旧下垂。

    见到曹攸的长相，司马炎微微失望，镜水阁阁主就是个面目普通的糙汉子，还不如上次见的那个管事呢。

    邓询却激动万分，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攸子叔了，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曹攸看，不觉眼眶微湿，略一低头，快速将情绪隐了下去。

    司马炎声音微冷：

    “李攸，你可知罪？”

    邓询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司马炎，生恐帝王发怒，斩了他的攸子叔。

    曹攸面不改色道：

    “草民不知，还请陛下明示草民犯了何罪？”

    司马炎哼道：

    “朕上次召你入宫觐见，为何避而不见？”

    曹攸叩首道：

    “草民冤枉，那日草民不在洛阳，等草民回到洛阳才知道陛下召见草民，草民未能尽早得见天颜，深感遗憾。”

    司马炎盯着他，知道他在说谎话，却又拿不出证据，心里那口气没出完，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曹攸，可若不依不饶，又失了帝王风度，忍了忍道：

    “好了，起来吧，前头带路，朕早就听说镜水阁美轮美奂，天下独一无二，你要给朕好好解说解说。”

    “草民领旨谢恩。”

    曹攸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拂去身上的尘土，微微躬身，引着司马炎往里走。

    镜水阁门前已被禁军圈出很大一块儿空地，司马炎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些另类的小厮。

    他也是带过兵的，一眼看出这些人的不同，他们人人身上带着血腥味，身上的杀伐之气盖都盖不住，快速扫了眼禁卫统领，禁卫统领微微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视线被镜水阁门前的两排百年银杏树吸引，现在正是赏秋的好时节，银杏树微微泛黄，衬着背后的白墙黛瓦，说不出的秀美。

    抬头望去，九层高的镜水阁错落有致，楼宇间垂挂的银铃随风飘动，发出细微的叮咚之声，还未进镜水阁，门外的风景就已经先声夺人了。

    司马炎笑看向曹攸：

    “李阁主好风雅的心思，难怪短短时日，闯出诺大名头。”

    曹攸身子躬得更低了：

    “都是工匠们的功劳，草民愧不敢当。”

    司马炎见他态度还算恭谨，脸色好看了些。

    再看镜水阁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瞳孔猛缩，暗骂了句：

    “他娘的，老子都快穷死了，这里连招牌都是纯金打造的。”

    不满腾腾上升，看曹攸又不顺眼了，忍了又忍才迈步朝镜水阁里头走去。

    皇后及一众后宫娘娘、皇子公主乳母随从呼呼啦啦一大堆人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感叹镜水阁的漂亮与奢华。

    随处可见的珍禽异植，数千盏琉璃、琅轩灯，各色古仆精美的摆件、男女侍身上的玉佩、珍珠发箍……眼睛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司马炎的怒气值狂飙，升到不能再升的时候，心态渐趋平和。

    心道，镜水阁，朕记下了，如有那日，这里就是朕予取予夺之地！！

    过了一道走廊，没多远，前头是个开阔的院子，里面坐满了妆容精致的妙龄少女，还未到近前，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就随风飘了过来。

    司马炎注意到，少女们低头伏案，正在写画着什么。

    曹攸介绍道：“陛下，这是蒹葭堂。”

    “蒹葭堂？”司马炎重复了一句。

    蒹葭就是芦荻，芦苇，一种水塘边随处可见的水草。

    无处不奢华的镜水阁，竟然还有叫蒹葭堂的地方，真是贵地取贱名。

    曹攸解释道：

    “回禀皇上，蒹葭随处可见，随风而荡，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却止于根。我镜水阁有今日之盛况，全仗晋国朝政清明，国泰民安，我等商家才能一展所长，镜水阁上下感念皇上恩德，故以蒹葭命名此堂。”

    好话谁都爱听，特别是马屁拍得不油不腻，更让人心怀大畅。

    司马炎侧头斜看着腰弯成虾米状的曹攸，眼角上扬，唇角微弯，脸上有了少许笑模样，下巴轻点：

    “不错，好名字。”

    “谢陛下夸奖，谢陛下夸奖。”

    邓询看着点头哈腰一脸奴才相的攸子叔，暗暗好笑，真是辛苦攸子叔了，装得也忒辛苦了些。

    到现在，攸子叔一个眼锋都没给他，就像没瞧见他这个人一样，心头苦涩，他困守在深宫里，睡觉都睁只眼睛，好不容易见到亲人了，却咫尺之间不得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