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赏秋宴（7）
第二日下值，嵇绍来到南关街。
这条街上有好几家有名的妓坊，是名流阔少们喜欢的流连之地。
嵇绍到得有点儿早，这个点儿不是南关街最热闹的时候。
他是第一次来南关街，看着四处的繁华，嵇绍浑身不自在，不知眼睛该往哪儿放。
虽还未到迎客的时候，南关街的几处阁楼上，已能见到衣衫单薄的姑娘们了。
姑娘们瞧见一个卓然不群的公子朝这条街走来，眼睛都亮了，来这里的多数都是脑满肠肥之人，少有见到如此清俊秀气的少年郎。
个个扬着手帕，娇声细语：
“小哥哥，上奴家这儿坐坐吧。”
“小哥哥，这里，这里，奴家这有上好的香片，小哥哥，要不要试试？”
“呀，好俊秀的少年郎，这是谁家的呀？”
“小郎君，好俊俏的小模样，过来，让姐姐好好疼疼你。”
一时软糯糯的娇语四起。
嵇绍哪经过这等阵仗，脸胀得通红，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迈了。
姑娘们闲极无聊，就是逗着嵇绍玩，没想真跟他怎样。
她们混迹风尘，一看嵇绍就是个雏，姑娘们虽时时笑脸迎人，却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见嵇绍被她们逗弄得满脸通红，也是个乐子。
嵇绍正要落荒而逃之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
“延祖，你怎么在这儿？”
嵇绍看向那人：
“季……伦，你……在呢。”
来人是石崇，季伦是他的字。
石崇比嵇绍大四岁，嵇康死时，他已是半大小子了，对那个临刑前在万人面前弹奏广陵绝响的男人心生敬仰，连带着对嵇绍也很好。
他又问了句：
“你怎么跑这来了？”
在石崇心里，这地方绝不是嵇绍这种乖孩子该来的地儿。
嵇绍抖着嘴唇，想说我喜欢吃这条街上陈家的糕点。
这是他早就编好的说辞，见着石崇，不知怎地又说不出口了，张嘴说了个：“我……我……”
就说不下去了。
石崇见他这副德性，以为他是到了年纪，想尝尝女人的滋味，又面皮子薄，好不容易大着胆子偷偷摸摸来了，还被他碰了个正着，理解地拍拍嵇绍：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般高门大户，十四五岁房里就有专门暖床的丫头，石崇房里就有好几个。
嵇绍家道中落，没人给他张落这些，石崇以为自己想得很对，一边怜惜一边好笑不已。
一人上前，搂着石崇肩头，歪着脑袋，调侃道：
“哟，嵇公子，能在这儿见着你，真是新鲜得紧呐。”
说话之人是何劭家的大公子，何岐，年龄跟嵇绍相仿。
何岐也是个出手极大方的主，与友人相聚，多数都是他做东。
嵇绍好不容易稳住心绪，小声道：
“我是来买陈家栗子糕的，我娘喜欢吃。”
何岐拖着长音，眉眼夸张打趣他：
“哟，哟，哟，栗子糕啊，来人，快，快，快去给嵇公子称两斤栗子糕来，别耽搁了嵇公子的孝心。”
他这几句说得抑扬顿挫，就算真是来买栗子糕的，也能被他说成假的。
嵇绍强撑着自己说假话：“我……我就是来买栗子糕的。”
他胀红的脸更加说明，这事很可疑。
何岐还要再说，石崇瞪他一眼：“行了，别打趣他了。”
说着转身给嵇绍介绍他身边的朋友：
“延祖，你不常来，这几位还不认识吧？”
嵇绍一眼看到他今日的目标韩寿，笑道：
“韩公子和杨公子我认识。”
然后朝另三位他不认识的公子施了一礼：
“在下嵇绍，有礼了。”
杨公子是杨骏弟弟杨珧的儿子，杨袭。
那三人给嵇绍回了一礼，嵇康名头很大，他们都听说过嵇绍。
虽说嵇家已退出贵圈了，看在嵇康的面子上，众人还是很愿意给嵇绍一个面子的。
能跟石崇交好的，家境都不俗，其中有位苏姓公子，嵇绍多留意了几眼。石崇胞姐嫁给了司隶扶风武功苏氏，看年纪，那人应该是石崇姐夫的弟弟。
“走，走，走，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吧。”
石崇揽着嵇绍肩头，一副这是我小弟，我罩着他的样子。
嵇绍本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半推半就跟着进了一家叫翠红楼的妓坊。
“哟，几位爷来得这样早，姑娘们，快，快，快，把几位爷迎进去。”
翠红楼的妈妈红姑，年近四十，一身大红的衣裙和满头的珠翠，衬得她风韵犹存。
嵇绍是第一次进妓坊，红姑身上的香粉味让他很不适应。
红姑打眼一瞅，见还有位生客，眉眼弯弯：
“还有位小公子呢，小公子姓甚名谁，免得下回见了，妈妈我不认识。”
干红姑这行的，就怕不知根底冲撞了贵客，上来就要打听嵇绍家世。
石崇朝她摆摆手：
“这是我兄弟，估计以后也不会来这儿了，妈妈不必费心。”
红姑听话听音，眼珠子转了转，捂嘴娇笑：
“瞧公子说的，我翠红楼又不是虎穴狼窝，有啥来不得的，都是大男人，还不兴小公子累了，来我这松乏松乏？”
说着，咯咯咯咯，笑得风情万种。
石崇扔给她一大锭金子：
“行了，给我们整治一桌上等席面，再叫两个唱曲的陪我们兄弟乐呵乐呵。”
红姑这才不缠着打听嵇绍了，婉转地应了一声，扭着腰身张罗去了。
几人熟门熟路，也不用人领，进了一间他们常来的雅间。
时人落座很有讲究，嵇绍知道自家已经退出贵圈了，就要寻个最末位的地方坐。
石崇一把拉过他：“我们没那么多规矩，坐我边儿上。”
其他几人应和道：
“随便坐，随便坐，都是兄弟，自在些，没那么多穷讲究。”
嵇绍这才挨着石崇坐了下来。
他一直留意韩寿，见韩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悄声问石崇：
“韩兄怎么了？”
石崇瞟了韩寿一眼，小声道：“你没听说？”
嵇绍摇头，他每天当完值就回家，生活两点一线，没人跟他讲外面的闲话。
石崇跟他耳语了几句，嵇绍眼睛放大，不敢置信地瞪着韩寿，随即快速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石崇跟嵇绍说的正是韩寿跟高平郡公陈骞女儿的事。
事发后，陈家小姐香消玉殒，韩寿大受打击，今天他是被石崇强拉出来散心的。
嵇绍今天也是来碰碰运气，若碰不上韩寿，他还要想别的折。
昨夜他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曹规的人让他赏秋宴那日把韩寿带进镜水阁做什么。
石崇要的席面和歌伎都来了，有吃有喝有曲听，席间很快热闹起来。
石崇这些公子哥来妓坊玩，玩的是个风雅，摸摸小手，搂搂抱抱香个小嘴的不少，却很少做些床上的勾当。
不是他们洁身自好，而是他们嫌这里的姑娘们不干净，只有模样好，又没被人碰过的雏，他们才会感兴趣。
石崇凑近嵇绍小声道：
“延祖，我送你两个丫头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嵇绍一个劲儿摆手：
“不，不，不要，我……真是来买栗子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