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渝市公路上堵的水泄不通，从这儿到与制片人约定的酒店，估摸着还有半个小时。
坐在后排座椅上的女人一头浓密的黑长卷发，面若银盘，端庄典雅。如果时间再倒退个二几年，放在八九十年代，她这种国泰民安的长相定备受摘。可惜现代人的审美被白幼瘦荼毒，只能说她生不逢时。
弓宁哀怨地叹了口气，思绪又回到她方才的话上，好奇地问：“你后来有没有再见过他？你的……前男友。”
云梧微微一笑：“没有。人和人之间没了羁绊，再想见面就难了。”
“那个白月光呢？你也没再见过？”
云梧摇头，纠正她的措辞：“不是我的白月光，只是少时崇拜的人而已。”
弓宁“哦”了一声，转回头，坐好了。
云梧望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心情复杂。
她有多久没来渝市了？
五、六年吧……
薛燕去世之后，云梧因为向公司提前预支了工资，不得不向“霸王条约”低头，没日没夜地拍戏，不论剧本好坏，有钱赚就行。
这也导致她在业内口碑不好，是出了名的“烂片女王”，出道这么久了，仍旧在十八线徘徊。
今年年初，云梧终于扛到合约到期，跟公司解约，她心里有了阴影，到现在还不敢再签新的公司，生怕又被坑。解约的时候，经纪人岑茹也跟她一起离开，两人相互扶持到现在，感情非常深厚。
这一趟，因为岑茹的儿子生病没法儿跟着她来渝市见制片人，便让助理弓宁跟着。
弓宁刚大学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但会看眼色，说话也讨喜。
有她在，云梧安心许多。
这次见的制片是业内一位好友推荐的，程晨。初见他时，她还是时森尧的人，他还是恒星娱乐力捧的新人。
时隔多年，已经物是人非。
程晨的整容手术无可避免存在后遗症，随着年龄增长，脸垮的越来越厉害，很多戏都不想要他，连个不露脸的配角都不愿给。
彼时云梧正在影视城拍戏，是一部小成本网剧的女主，她和导演还算关系和睦，见不得程晨这么落魄，替他争取了一下，把他叫到剧组来跑龙套。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悉了。他是个识趣的，绝口不提时森尧的任何事，同样，云梧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跟恒星娱乐解约，又为什么背了一大笔债。
程晨在娱乐圈混迹多年，好歹也有些人脉，这次见的制片人便是他好不容易搭上的线。
据说是部古装剧，女主角迟迟没定下来，程晨把云梧的照片给制片人一看，对方立刻双眼放光，问什么时候能见她一面。
消息传到云梧耳朵里，她二话不说便来了渝市。“个体户”自由，赚的钱不用和公司分成，缺点就是资源忒虐，每一次机会对她而言都是难得的，非要把握住不可。
在车上的时候，岑茹先头给她接触的校园题材的网剧也敲定了，虽说是个女三号，但这剧各方面配置不错，对她而言是次机遇。
弓宁同她聊起这个本子，谈及校园恋爱，云梧不受控制地想起时森尧，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回忆往昔，两人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连云梧都惊讶，她竟然还在对他的好念念不忘。
但那又如何？
终究是段孽缘。
他有他的阳光道。
她走她的独木桥。
真的没可能再见了。
云梧缓缓地叹了口气，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合上眼睛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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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来，渝市的变化很大，云梧下车之后，环视四周，看见路牌的时候才惊觉这里是大学期间经常来吃火锅的美食街，放眼望去，曾经的店铺竟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风格非常强烈的中式餐厅。
制片人约的酒店就在对面。
因为云梧名气不高，走到街上也没人能认出来，更甭提会有狗仔跟拍。故而，她连帽子、口罩都没戴，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了。
顶层的旋转餐厅，大家都已经到了。
云梧十分抱歉，解释说路上堵车，当即让服务生添个酒杯，给制片人赔了杯酒。
场子因为她的豪爽热闹起来。
程晨趁机帮忙周旋：“咱们家叶子，那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演技有演技，可惜就是缺个机会。我一听，董制片的眼光是出了名的好，她这匹千里马，还得送到您这位伯乐手里调-教。”
云梧适时起身，给男人倒了杯酒。
董制片眼睛微阖，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人。美，真是太美了。这张脸往这儿一摆，就是端端正正的东方韵味。
没有迎合大众审美的高鼻梁、尖下巴、直角肩，身材丰腴，没有干瘪的瘦。全身上下都挑不出一点错，当真是个好苗子。
他当即觉得自己是捡到宝贝了，赶紧让云梧坐，随口一说似地：
“网剧就算了，我手底下有个上星剧的本子，古装正剧，我瞧着你的气质古典优雅，和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个角色适配度挺高。你有没有时间？改天来试试戏？”
云梧被这天大的好事砸的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和程晨对视一眼，直到弓宁在桌子下面拧她一把，她一疼，打了个激灵，忙站起来给他倒酒，“有的、有时间的。您那边什么时候合适，我都行。或者，我加您个微信？”
董制片没说不行，云梧便递上自己的二维码，直到通过好友验证，她还仿若在云端飘着，没有实感。
后面饭局上众人聊的非常愉快。
云梧一杯接着一杯酒下肚，面颊泛着红晕，却没有婉拒他们劝的酒，还能淡定自若的同制片人谈笑风生。
程晨瞄了她一眼，唏嘘不己。他从前在时森尧那儿还能说上几句话，也从他嘴里听过云梧，那时候她被捧在掌心上，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眼睛里却总带着傲气，不可能会像现在陪人喝酒。说到底谁都有失事的一天，无非是为了钱，折断满身的傲骨，都不容易。
这顿饭吃到凌晨，云梧尽心尽力地送了各位前辈们离开，才返回酒店。
程晨同她一道回，路上弓宁去买了解酒药让他们吃。
弓宁笑呵呵地问：“程哥，你和董制片怎么认识的？”
“以前我还在恒星娱乐的时候，他常和公司合作影视剧项目，我参与过几次，在他跟前混了个脸熟，”程晨懂她的意思，拍胸脯保证，“叶子美虽美，但他不好这口。”
云梧和弓宁都笑了。
弓宁还是有点不太放心，觉得天大的好事突然落在云梧头上，隐隐透着不太平。
但具体哪儿不太平，她讲不出来。
-
晚上各自回了房间之后，云梧洗漱完，关灯躺在被窝里，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今晚发生的惊喜将她砸的到现在还回不过神。
云梧抱着被子坐起来，在黑暗中摸到手机，登陆微博翻热搜。意料之外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江如蓝。
初见她时，她是时森尧的女朋友。
再见她时，同她一起上热搜的“陌生男子”，还是时森尧。
云梧险些拿不住手机。
营销号们将那张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偷拍的照片po在热搜上，图片被放大成马赛克，仍旧能辨别出，穿着一身黑，只戴了一顶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面对镜头的女人是她。
江如蓝环着男人的胳膊，小鸟依人。而那男人只有一个背影，云梧却一下子认出来了。
是他。
不会错。
一线女星江如蓝夜晚密会“神秘男子”，这样的八卦，谁不想凑个热闹。一时间，关于该男子身份的猜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
事情发酵到热搜第一，江如蓝的公司和工作室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粉丝后援会在努力维持她“甜妹”、“清纯”、“单身”人设，声称是和友人的聚会。
路人的眼光是雪亮的，江如蓝已经贴到那人身上了，什么关系还用得着粉丝辩解么。
云梧在广场里逗留了会儿，指节弯曲，下拉刷新，倏地弹出新的动态。
江如蓝的微博发出回应：
【没交往，我在追】
六个字
直接将今晚的热搜引爆了。
云梧心口豁然一空，随之又释然了。
时森尧和谁在一起关她什么事，他们早就散了。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各安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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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头天夜里在微博上吃瓜睡得太晚，翌日又没什么事，云梧索性在房间抱着被子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她随意挽起丸子头，拨通岑茹的视频电话，将手机立在支架上，专心洗漱。
岑茹在那一头翻阅合同，“校园剧我帮你定下来了，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下半年开拍，得去东北取景。”
云梧嘴里含着牙膏沫，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岑茹掀起眼睑，透出几分好奇：“我听弓宁说，董制片定了你做女主，还是部上星剧？”
云梧漱口，吐掉水，道：“没有，只是让我有空去试戏，具体的再论。”
“哦……”岑茹原本坐直的身体又瘫回去，“既然有这个机会你就努力争取，实在没选上也没关系，就当长见识、拓充人脉了。”
云梧乖乖地：“好。”
收拾完，下楼和弓宁在一楼大厅吃完饭，她接到程晨的电话。
他兴冲冲地：“董制片今天要见你。”
云梧一愣：“谈合作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程晨压低声音，“业内有头有脸的都在，估摸着是想给你拉人脉。董制片想让你做那部上星剧的女主角，恐怕不是说说而已。”
“叶子，你的好日子要到了。”
叶子。
你的好日子还没来呢。
别丧气。
薛燕咽气之前，握着哭成泪人的云梧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她生怕自己没了，云梧会失去吊着的一口气。
路还长，得走下去。
云梧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花草树木，眼花缭乱，胸口一阵搅动。她昨天的酒劲儿还没完全消退，太阳穴一股一股地跳，待会儿肯定又免不了一顿。
哪又怎么样。
她得赚钱，网剧的微薄收入根本支撑不了后面的生活。娱乐圈，挣得多，用钱的地方也多，这一年下来，还了房租和当时为了给薛燕治病欠的债，她手头就不剩什么了。
难得市里不堵车，他们很快到了目的地。
程晨专门在楼下迎接，喜上眉梢，给她念叨屋里有谁。云梧听了一耳朵，发觉都是些有名气的导演和编剧。
程晨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叶子，有时候出名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机会稍纵即逝，你得把握住啊。”
“我知道，”云梧同他笑，“我能认识这些圈内的大佬们，都亏了你。回京城之后，你一定要来家里一趟，我亲自下厨感谢。”
程晨也不客气：“行，我就惦记你做的四喜丸子了。”
两人很快到了楼上包间。
里头正热闹，众人围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敬酒，表情里满是谄媚，谁都没注意到门口的云梧。
她抬眼往人群中央瞧，骤然对上那双冷漠的鹰眼，整个人如遭雷击，赫然定在原地。
再见到时森尧仿若隔世。
他还是那副放浪形骸的贵公子气派，与人推杯换盏，场面话说得非常漂亮。
却又有地方不太一样了。
云梧没来得及深想，被董制片叫了一声。
旁边愣神的程晨先反应过来，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弓宁看她往前挪了一步又不动了，神情恍惚。她也纳闷，小声嘀咕：“叶子，发什么呆？”
“……”
云梧攥了攥衣角，一呼一吸之间调整好心情，走到董制片身旁。
男人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恒星娱乐的总裁，时森尧，时总。”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撩起眼皮，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静静地盯着她，盯得云梧不知为何心底发怵，明明……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做亏心事。
分开也是他提的，算有始有终。
应该……
不至于和他结下梁子。
弓宁给她递了杯红酒，故意倒的少了些。
云梧端着酒杯，硬着头皮，迎上他近乎打量般的目光，挤出一抹笑，毕恭毕敬地道：“时总好。”
她就这么一句，风轻云淡的，时森尧猛地眯起眼睛，周身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察觉到氛围不对劲，以为是云梧哪句话说错了惹他不高兴。毕竟这位时总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像云梧这种新人，没什么经验，不小心踩到他雷点上也在所难免。
好歹是董制片带来的人，他正要上前救救场，还没来得及动，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霍得起身，一把钳住云梧的腕子，众目睽睽之下，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出包间。
弓宁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从这个变故中回过神来，她忙追出去，可走廊里已经没了人影。
云梧被时森尧甩进安全通道，脊背后一对蝴蝶骨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
他的动作算不上怜香惜玉，甚至能说粗暴至极，连脸色也阴沉的可怕，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多待一会儿就要爆发。
氛围压抑的令人窒息。
云梧瑟瑟地开口：“你……”
猛地，下巴被他扼住。
她疼得一激灵，后半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时森尧恶狠狠地道：“云梧，你还敢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