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浓郁的夜色如吞人的兽,蛰伏在阴暗中,蓄势待发。
客厅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空了的啤酒瓶到处都是,烟味浓郁。窗户开了条小缝透气,沙发上喝懵了的几个人被吹得浑身凉,嚷嚷着让施洪宇帮忙拿被子过来。
时森尧仰头靠着沙发,长腿搭在茶几上,闭目养神,脸色倦怠,浑身升腾着浓郁的酒味。胸前一重,是施洪宇给他盖上毛毯。
施洪宇看清他眼下的乌青,唠叨:“你都颓了多久了?就为了一个女人,至于么……”
时森尧不为所动,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袖子下滑,露出绑在腕子上的彩色头绳。
施洪宇梗了下,啧道:“你这心动的真容易。”
“嗯,”时森尧嗓音低的不行,像在纸上摩擦,沙沙哑哑,“我想起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就觉得稀罕,她在南琛跟前可不这样,唯独对我不设防,大大方方的做自己,多有意思。”
施洪宇一时不知道该说他猎奇,还是还说他有受虐倾向,沉默着坐在旁边编辑消息,给女朋友汇报行程,解释今晚陪兄弟,又没法儿回去住了。
亏得小女人体谅他,只嘱咐他少喝点酒,伤身。
门铃响起。
施洪宇问:“谁点外卖了?”
没人回答。
瘫在沙发上的其中一个男人哼唧:“听动静,估摸外头又下暴雨了,渝市这天气,真操-蛋。”
施洪宇在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起身,拧开门,目光触及面前被淋成落汤鸡的女人的刹那,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时森尧。”
施洪宇回头,拔高声音:“阿尧,快来。”
时森尧拧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往门口瞭望,只一眼,他猛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过来。
云梧身上的棉衣湿透了,还在滴答水,长发黏在面颊,睫毛瑟瑟缩缩地眨,唇色苍白:“我……”
话语戛然而止。
时森尧上前,捞起她的腿弯,一把将人抱起来。
云梧猝不及防,惊讶地叫了声。
她的声音实在好听,婉转细腻,里头浑浑噩噩的几人登时睁开眼,瞅着时森尧抱了个湿透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卧室,门砰地撞上,回音缭绕不绝。
众人都傻了。
时森尧将她放在地板上,转身进了浴室,放热水。
云梧跟进来,没什么安全感地靠着墙壁,嗫嚅:“我来是为了……”
“先洗澡。”
他再次打断,眸中死寂一片,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淋雨了,别感冒。”
时森尧折返回卧室,从衣橱里找出两件新衣服,放在浴缸旁边的桌子上,出去的时候把门给她带上。
他没走,坐在床沿看爬满雨痕的窗户,房间里没开灯,浴室里微弱的光透过磨砂门照在他侧脸,衬得他表情讳莫如深。
隔了段时间,淋浴的声音停了。
门打开,云梧探头出来,肩上披着他的毛巾,衣服太大,裤腿拖着地,她娇小的一只锁在衣服里,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时森尧扭头,眼底雾气散去,才问起她冒雨来的目的:“找我有事?”
云梧攥着衣袖,坐在他旁边,语气轻的很:“我答应你。”
“什么?”
“……我愿意跟你。”
她说的是跟他,而不是恋爱,说到底,还是场交易。时森尧狠狠地闭了闭眼,不追究她态度大转变的原因,也不好奇她这笔交易的截止时间,只问:“为什么是我?”
云梧:“我受够了装乖的生活,在你这儿,我能真正毫无顾忌的做自己。”
“……”
时森尧百感交集,只能感谢她的信任。
“你怎么打算是你的事,在我这儿,这就是场你情我愿的恋爱,除你之外,我不会有别的人,希望你也如此。”
云梧没料到他这么严肃,她其实是头脑一热做了这个决定,南琛不乐意看他们往来,她偏要反其道而行。
事已至此,也没回头路可走了。
云梧闷闷地敷衍:“我会做到的。”
外头的暴雨持续下,今年渝市实在太潮湿,天空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
时森尧将她吹干的发拢在一起,动作生疏的用头绳帮她把头发扎起来,呢喃:“有个词叫日久生情,我从前不信,现在想为了你信一回。”
云梧仍旧没回话,薄唇微抿,脸颊被浴室的雾气蒸红,察觉到时森尧靠近的趋势,她瑟缩了下。
时森尧捏着她下巴,逼她同自己对视,“慢慢来,日子还长,总能把你养出几分真心。”
云梧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
时森尧轻笑,松了桎梏。
暧昧和压迫感随着他的远离消弭。
云梧痛快的出了口气。
时森尧自然地问:“吃饭没有?”
云梧摇头,想到客厅里那群人,“你的朋友们还在,我现在出去不太好吧。”
“走了,”时森尧起身,拉开房间里的灯,“施洪宇不是不识趣的人。”
云梧不自在地捏着宽大的衣领,应了声,说:“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叫外卖吧,刚确定了关系,怎么能让你下厨。”
“这个天气不容易叫到。”
“嗯。”
云梧已经挽起衣袖,说:“还是我来吧,我知道你的忌口,做的食物比外卖靠谱。”
时森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句话哪儿戳到他肺管子,郁结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往的人和事都去踏马的吧,管她是为了什么才答应到他身边,既然来了就甭想轻易离开。
时森尧释然地笑了笑,轻快地道:“我给你打下手。”
客厅里果然不见人影,他们走之前还把垃圾收拾了,摆在窗台上的盆栽被风吹蔫了吧唧,云梧关了窗,拿着空调遥控器,升高温度。
时森尧洗干净蔬菜,给她码整齐,试图拿刀。
云梧拦了下,不太信任地问:“你会?”
“……”
时森尧摇头。
他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有保姆,出来读书总吃现成的,哪儿会这些。
云梧意料之中,夺过刀具,使唤他开火烧水。
忙活了好一阵,两菜一汤终于上桌。
时森尧贴心的给她拉出椅子,帮她盛汤。
云梧接过:“谢谢。”
“客气。”
时森尧原本不爱在吃饭的时候讲话,可觉得冷着她不好,于是没话找话说:“舞台剧快开演了吧?”
“这周六。”
时森尧一算,还有两天,“欢迎我去看吗?”
云梧点头,“你想来就来,演出是公开的。”
“……嗯。”
吃完饭,云梧在客厅里摆弄花,转头看他认真地洗碗。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她心里一阵平静。
曾几何时,她曾经幻想过和南琛共处一室,她做饭,他洗碗,安静平淡的生活。
可现在真完成了这事儿,她却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是对象不同,带来的感觉也不同。
时森尧擦干净手,跨步过来,见她托着下巴在发呆,一不做二不休,将冰凉的手贴在她脖颈处。
云梧“呀”地一声,身体弹了下,对上他恶作剧的笑:“还回学校吗。”
云梧心跳如雷,揪着衣角,装作游刃有余的姿态,“如果你这儿有多余的房间,我就不回。”
时森尧扬眉,“你睡我房间,我睡隔壁。”
“好。”
那晚,云梧住在了澄湖公寓。
时森尧睡在隔壁客房,她躺在陌生的环境里,嗅着来自另一个人的体香,心脏像被割开了一道大口子,呼啦呼啦地刮着风。
辗转反侧至半夜,许是认床的缘故,她睡得很不踏实,索性起床披了件外套,摸黑进客厅,撩起帘子看万籁俱寂的城市。
时森尧起夜经过时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美人如画,孤独破碎,偶有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寡淡寂寞的脸色。
时森尧知道她在为谁神伤,却不愿意深究,他轻轻叩击桌面,唤醒她的神智。
“认床睡不着?”
“有点。”
“客厅这么黑,怎么不开灯?”
“怕打扰你。”
时森尧坐下,伸手抓住她的腕子,云梧被扯的一个踉跄,跪倒在沙发上,在两人即将撞在一起的时候,她抓住靠背,止住了失控。
云梧同他近在咫尺,近到能看清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梁,再往下……她谨慎的挪开视线,看那些枯萎的花草,挺可惜地说:“才买了没几天,竟然就要死了。”
时森尧也看过去,无所谓地道:“再买新的。”
云梧抿嘴,没再说话。
时森尧腾出的胳膊去捞她的腿弯,以公主抱的姿势把人搂在腿上,合眼休憩。
他这几天酒没断过,也没安稳地睡一觉,绞尽脑汁的想她怎么就非南琛不可了,感情这东西,难道原本就是宁缺毋滥的吗,那为何还有丧妻另娶,丧夫改嫁。
说白了,是人就得生活,没谁甘愿吊在一棵树上。她不愿意,肯定是他做的还不够。
他没追过女人,这是第一回,没经验,又受挫,没控制住冲她发了脾气,还死要面子非让她主动联系。
她恐怕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反正是找个伴忘了旧情,没他还有别人,不耽误。
时森尧考虑到这层,终于后悔了。
倒是真没想到云梧会主动送上门,他一高兴,也不管她为了什么来的,只要她答应了,往后的事总能慢慢磨。
云梧第一次坐进男生怀里,被陌生的气息包裹,令她一时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人或事。
时森尧掌心抚上她的脖颈,轻轻地揉捏,力道恰好。
云梧渐渐放下戒备,小心翼翼的向他靠近,先是头倚上宽厚的肩膀,随后身体的重量全部压过去,困倦地闭上眼睛。
—
雨过天晴,室外的温度还是凉的,儿童乐园里没了往日的喧嚣,连带着附近的住户也安生了许多。
云梧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稍微一动,搭在身上的毛毯向下滑落,被时森尧抓住,他给她掖好被角,继续看群消息。
他倒是一点儿没避讳,云梧一扭头就看见施洪宇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刷屏,一串的“恭喜”表情包,周知栩跟着起哄,让他发红包。
时森尧兴许是心情不错,真就发了一个。
云梧还没数清后面的零,就被他搂着腰重新拉回怀里。他埋头在她颈间,温热的鼻息弄得她痒痒,突如其来的亲昵也让她非常不适应。
云梧稍微躲了下,他便立刻松开手,眸底的混沌散去,拍拍她的背,哑声:“我腿麻了,你先起来。”
“哦,好。”
云梧忙不迭站起来,看他隐忍地皱皱眉,缓了片刻,到客房给她拿一次性的洗漱用品。
云梧洗脸的时候,长发不听话的滑到胸前,被他拢回背后,用头绳扎住。
“我待会儿有早课,和你一起去学校。”
云梧用水泡发一次性洗脸巾,听见他的话,点头。
“早餐去外面吃?”他问。
云梧犹豫道:“早课七点四十开始,你还有时间吃饭吗?”
时森尧笑:“那总不能把我饿死吧,我这几天只喝酒,除了昨晚那顿,其实没正儿八经吃过饭,胃里难受。”
他这么说,云梧才想起昨天来的时候看见满地的空酒瓶,还有沙发上喝得东倒西歪的男人们,心情瞬间沉下去。
她不喜欢酒精,和南琛在一起久了,她渐渐被同化,甚至偏执的觉得无法令人保持理智的东西都是罪过,克制和清醒才是正途。
但她选择跟时森尧,原本就是为了挣脱南琛带给她的影响,只有抛却这些,她才能真正走出来。
于是云梧问:“酒好喝吗?”
时森尧正对着镜子刮胡子,剃须刀有窸窣的响声,他“嗯?”了一声,狐疑地瞄她,“想试试?”
云梧反问:“不行吗?”
“你都开口了,那没有不行的道理,只是……”
时森尧笑了笑:“就怕南琛哥知道我带坏你,会不乐意。”
他刻意加重“南琛哥”三个字,暗暗的把云梧划在自己阵营,仿佛南琛只是个称谓上的长辈罢了。
云梧当然听懂他在故意戳她肋骨,有点介怀,面上没露出分毫,反而还能同他打趣:“他忙着和冯章怡恩恩爱爱,没空搭理我。”
“……”
时森尧缄默不语,深暗地眸子盯着她,觉得这女人是真有点意思,聪明归聪明,却不爱卖弄,也就在他这儿稍微露一露张牙舞爪的本性,还是那种单纯到一下就能被他识破的小心机。
时森尧被她逗得无可奈何,全当刚才的推拉是调-情的小乐趣,弯曲指节弹了下她的脑门。
云梧嗷呜一声,捂着疼得地方,凶巴巴地瞪他,当真是一点儿怕劲都没有,张嘴就骂:“有病吧你。”
时森尧开怀地笑:“既然你打算忘了南琛,那我以后就不提他了。我不提,你也别想,行不?”
“……”
云梧垂下眼帘,终究没能说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