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在信王府的头一晚，苏玉婉睡得不安稳，起先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后来迷迷糊糊地浅眠一会儿后又惊醒，反反复复直到下半夜才勉强入睡。
同样不思睡眠的还有李智，李智从落月院离开后，回到了书房，在那副画前矗立了几个时辰。
已是深秋，下半夜格外寒凉。
室内早早就烧了地龙。
赵力在书房外冷得发颤，却不见李智有歇下的意思。
砰的一声，吓得赵力一哆嗦。
“殿下，可要回琉璃院？”
李智未予任何回应。
屋内，那副画已被李智收进了锦盒之中，李智负气将锦盒丢在了案上，仰倒在交椅上。
昏黄的灯光一闪，李智眉头紧锁，天人交战，他该如何对待落月院那个小姑娘。
他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对她的心思，他从不否认。
不过两面之缘，她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她的狡黠，她的权衡，他一眼看穿，可还是忍不住被她吸引。
历来，他喜欢的就想尽办法去取，对她也一样，他派人去探查她的下落，既害怕她就此消失又害怕她因他被奸人所害。
在得知她在女狱时，他曾想过，不要去见她，可能是圈套，可是那样的想法只有一瞬，便被想要立刻见到她的渴望压制，甚至不曾犹豫地安排了府内事务，为她准备好一切，不愿慢待了她。
可是，她毕竟是苏衡的女儿，如今能在王府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终有一天她要走到众人面前。
他如何向那些因苏衡而死得属下交代。
上位者本不需要对下位者交代，但李智与李重焱、李镕不同，他既要臣服也要人心。
面对千军万马，李智只需要拼尽全力搏杀大不了拿命抵。
如今面对她却是左右为难。
“殿下…”赵力见李智迟迟没有回应，有些担忧地敲门。
“吱呀…”李智推门而出。“去落月院。”
赵力惊了，怎么又去落月院？今天明明是在落月院闹了个不愉快才回来的。
“是。”赵力冷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迟疑间，李智已走出去几步，赵力赶忙跟上。
这是什么情况，赵力还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李智，落月院那位的地位在赵力心中悄悄拔了拔。李智画中的人莫不是那姑娘？
李智到落月院时，苏玉婉已睡得沉了一些，李智示意守夜的侍女不必出声，侍女们有眼色地退下。
李智轻轻推开苏玉婉的房门走到了苏玉婉的身旁，并未点灯，一片更深的阴影投下，苏玉婉似有所觉地皱眉终究没有醒来。
李智轻笑一声，她倒是吃得好睡得香。侍女把苏玉婉的一举一动都禀报过了，自然是知晓她没心没肺大快朵颐之事。
李智在塌边坐了下来，心中厚颜地承认，这张小脸儿今日并没看够，看画和看真人怎可相比。
她也许在做梦，眼珠不住地滚动，眼睫像蝶翅一般颤动，樱桃小嘴偶尔嗫嚅一下，可爱极了。
他见过比她更加妩媚明艳身姿婀娜的绝世美人，见过太多，可唯独她，轻而易举地用一颗蜜饯甜进了他的心里。
此刻什么也未说什么也未做，只是与她在一处，他竟有一种心安之感。
自小，他是别人的依靠，他从未拖累过任何人，他竭尽全力为在乎的人遮风挡雨。
母亲病重，他一个皇子求着宫人去请御医，独自守着病入膏肓的母亲，在她临终之时安慰她，让她放心离去。
兵荒马乱，他带领全军将士宰杀敌军，从不怯懦。
朝廷腐朽，他整肃内政，严查贪腐，还百姓清明，刚正不阿。
自母亲离去，他就再也没有感受别人的关照，他也不需要。
生死攸关之际，跳入那条河以后，他已经听天由命，并没有很强的求生欲，那时他想就此歇下也很好。
可她来到他的身边，救起了他，给他治伤，担心他口苦给他买了甜食，她还无意亲了他的耳朵…想到此处，李智兀自甜笑，意识到自己在笑以后，又以拳掩唇，掩耳盗铃一般正了正神色。
唯一一次，完全需要依靠别人，那人竟是个十五岁的弱女子。
她弱吗？李智终是讪笑一声，她可一点都不弱。
李智半身斜靠在床尾的阑干上，若是不曾隔着苏衡，他几乎要忍不住在重逢的第一面就将她拥在怀中，何苦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只为看她一眼。
屋内燃了香烧了地龙，暖热之气混着少女的馨香令人舒服得想要躺下沉睡。
如果可以，李智一点都不想走，不知为何，落月院明明她今日才入主，就立刻显得琉璃院冷冷清清。
苏玉婉好不容易睡沉了，哪怕听到星星点点的动静也没能成功唤醒自己。
李智终是不得不走了。赵力越来越摸不着头脑，李智阴沉着脸过来落月院，刚出来落月院时面含春色，赵力还当李智夜闯香闺轻薄可佳人，这会儿又沉下脸了，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
“姑娘，奴婢伺候姑娘起身更衣。”
苏玉婉昨夜睡的时辰太短，着实有些起不来。
“唔…好…知…道了”苏玉婉已经是趴睡的姿势了，她缓缓从软枕抬起头来，迷蒙着双眼，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又美又纯，惜蕊暗自惊叹，难怪殿下如此紧张她。
待苏玉婉彻底醒转，猛然发现，一二三四五，怎么有这么多丫鬟，她快哭了，一会她们又要按着她穿那些繁复的裙子，画复杂的妆容吗？
苏玉婉坐在塌上拢了拢被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那个…惜蕊…可不可以穿简单一些的衣服，不用上妆，我又不出门，其他人就去歇歇吧，就你一个人留下，可以吗？”
其他丫鬟面面相觑，李智交代了好好伺候，而且今日又送来了许多新的成衣和胭脂水粉，姑娘也没其他的衣物。
几个丫鬟中惜蕊资历浅，自是不敢出声，只得用眼神向其他丫鬟求救。
“奴婢，惜福，见过姑娘。”惜福是这几个丫鬟里年岁最大的，人看着稳重。
“唔。”苏玉婉扭过脸儿看着她。居然有人主动和她说话。
“恕奴婢们无礼，不能从命，殿下吩咐了每日的用度，若是有怠慢，奴婢们恐怕是免不了责罚。”
苏玉婉泄了一股劲儿，李智他有什么毛病？她又不出门，日日跟个瓷娃娃似的打扮她，很好玩儿吗？
“好吧，那你们尽量选些简单点的。”苏玉婉也无意为难奴仆，掀开被衾径直下榻走到妆镜前坐定，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是。”丫鬟们一拥而上，把苏玉婉围了个严实。
苏玉婉只着一身素白中衣也掩盖不住日见丰腴的窈窕身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几个婢女亦在心中感慨，这样美的女子和这些贵重的首饰衣裙相比，一时也不知是谁衬了谁。
苏玉婉打着哈欠，任由丫鬟们为她梳洗化妆。
“惜蕊，王爷今日可在府中。”
苏玉婉虽然猜不透李智的心思，但分得清好坏，如果他恨她讨厌她，应该不至于这样对她吧？或许还是念着她的救命之恩？
当务之急还是先搭救苏家吧。
“奴婢这就去前院打探一下？”
李智深夜造访苏玉婉香闺，婢女们心如明镜，苏玉婉想见李智，惜蕊自是不敢自作主张推拒。
“好，有劳。”苏玉婉眯了眯眼睛，摆摆头，总觉得不太清醒似的。
少时，苏玉婉已收拾妥当，虽然打扮起来麻烦，但确实挺好看的。
惜蕊也回来了。
李智今日不在。
苏玉婉有点失望。也罢，他毕竟是个王爷，哪能说见就见，说不定正忙着对付她爹呢。
料事如神。
李智正在狱中审问苏衡，审问的走向已经来到了如何处理苏玉婉。
“相爷不会以为，送一个苏玉婉给本王，你苏家就能脱身？”李智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苏家脱不了身，我清楚，但殿下可以高抬贵手，抄斩和流放，不过是殿下手中的笔如何书写而已。”苏衡已从李智的神情中捕捉到机会。
“呵，苏相倒是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李智面上不显却动心了，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可以给苏玉婉交代，也可以给属下交代。
“不过，你本就任本王宰割，抄斩你苏家，苏玉婉不依然是我囊中之物？本王何苦与你做这交易？”
“殿下这交易不得不做。”苏衡嘴角有一讥诮。
“哦？说来听听？”李智挑眉。
“婉儿和她母亲一样，貌美倾城，见过她的男子少有不倾慕于她的，我也曾想殿下也许可以免俗，但殿下锲而不舍地打探她的下落，恐怕对她存着不止于救命之恩的心思。亲手杀了你心上人的父亲、兄长、族人，即便我本就该死，你觉得她有可能爱你吗？”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李智早已变了脸色。
“威胁本王？”
苏衡岿然不动，“不过是与殿下谈谈小女的性子而已。小女既能得殿下青眼，便说明我苏衡教女有方。”
火上浇油，苏玉婉若是在场，一定会拿刀劈了自己亲爹，坑她不够，还要激怒李智。
“好一个教女有方。苏衡，你的礼本王本想收下，可是本王素来最是厌恶别人威胁于我。”李智气急，揪住了苏衡的衣襟。
“殿下，这礼你舍不得还回来。若是无意，殿下何故在此与我互相试探，又为何如此气急败坏，直接拟令诛杀了苏家便是。”
李智越是激动，苏衡越是泰然自若，这就是他想要的，若是苏玉婉无法牵动李智的情绪，那苏玉婉的未来堪忧。
“你！奸相！奸相！无耻！”李智一脚踹倒了跪在地上的苏衡。“她是什么？你真当她是你的棋子，任由你我摆布？”
苏衡抹了抹唇边的血。“她到底是棋子，还是其他的什么，都在于殿下。苏衡，将小女婉儿托付殿下，望殿下善待。”
苏衡了解李智，他和李镕不同。
他之所以没有站在李智的阵营，很大程度是因为李智他过于正气，虽有些杀伐果断，但重情义，手段不够狠辣。
而此刻，他曾经鄙夷的种种缺点却成为了他的倚仗。若他爱重苏玉婉，爱屋及乌，苏家多少都能沾光，他苏衡不可能再东山再起，但苏玉青或许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棋子就是棋子，还能是什么？”李智双眼紧闭一瞬，回头瞥了苏衡一眼后，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