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院子里的梧桐树黄绿相接，偶尔掉落几片，一叶知秋，丝丝凉风透过纱帐钻入屋内。
去了心魔，娇养数日，苏玉婉已是大好，苏玉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向窗外，良辰美景，可堪辜负。
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苏玉婉唤来桃枝换了身衣裳，拿一件厚实些的披风，欲出门走走，刚走到院子门口，正巧苏玉青入院探望。
“妹妹，这是要到府中走走？”
苏玉青着一身青色窄袖袍子，头束玉冠，淡淡的檀香并着他清秀的面容，令人心旷神怡。
苏玉青对苏玉婉喜欢得紧，幼时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一群家生的奴仆哪里敢和他玩闹，唯有苏玉婉在的时候，他拉着她到处作乱，她总是乖乖的跟着，她也不怕，古灵精怪的，有时候出些歪主意，两人玩儿得投机得很，且苏玉婉生得灵秀又爱笑，像一只小白兔，甜得人心里直溢蜜糖来。
“是，兄长。”玉婉颔首见礼，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眉眼舒展，病色全无了。
“为兄陪陪婉儿？可好？”
“嗯，有劳兄长。”
“妹妹，不必客气，如今妹妹当叫一句哥哥，更亲近些。”
幼时苏玉婉回府只称是表姑娘，那时倒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欢，如今生疏了这些，总叫兄长未免也太过客气。
苏玉婉有些羞窘，哥哥确实亲密些，可有些亲密过头了。
苏玉青见玉婉小脸儿更红，应是害羞了，也不再逼迫，换了个话头。
“这府中各处妹妹可还有印象。”
苏玉婉微微摇头，时移世易，许多的事，许多的物都起了变化。
“你住的那方小院，梧桐苑，听说是父亲刚入京城的时候租住的住处，后来和相临的几个小院一起买来才造了这相府。你看这处…”
苏玉青娓娓道来，将府中各处的来历，主人，奴仆一一说来。
苏玉婉心中气闷，难怪叶蓉不肯回相府，苏衡自以为是的深情对叶蓉来说简直是锥心刺骨的羞辱。
梧桐苑是苏衡青春年少时头悬梁锥刺股美人相伴博取功名的见证，也是叶蓉痴心错付的耻辱。
开阔的视野中，亭台廊榭、花鸟园林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权势和财富，与那田间山中的别院云泥之别。
就像叶蓉本就是天边让人驻足欣赏的云怎堪忍受堕落到人间的淤泥里。
“呐，那边是哥哥住的院子，婉儿若寻哥哥便去那儿，若是不在就去外院的书房寻我。”
苏玉婉回过神来，顺着苏玉青的手指方向看去，明镜院。
苏玉婉点头应好。
苏玉青见苏玉婉不出声，神色也不如刚出来时那般兴致勃勃，但是不知何处惹了她不愉。小小年纪，思虑太过，不是好事。
苏玉青本想提一提吴宸玺的事，可现下不是好时机。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让玉婉开怀些。
“过几日便是中秋，妹妹可想去府外看看灯会。”苏玉青早就计划着带玉婉出府散心，为此还推了吴世子的约。
“我可以出去吗？”苏玉婉歪着头，眼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这一声倒是把苏玉青问住了，京都风俗开化，女子出门不是禁忌，即便勋贵之家也没到不准女子出府的程度，讲究些的戴上帷帽而已。
“当然。”
原来做大小姐是这般自由，苏玉婉简直不肯相信，从前她和叶蓉离别院稍微远一点就会有暗卫来拦着，如今不仅可以出府，还可以去灯会。
荒缪，苏玉婉曾觉得别院的生活惬意，不能理解叶蓉为何要逃，如今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是被驯服的笼中鸟。
“妹妹若是不愿见人，戴上帷帽罢！”
她又不肯再说话，苏玉青以为她胆子小，小姑娘常年在乡下别院，又刚刚大病痊愈，人多了发怵些也正常。
“不…不用…”苏玉婉低头小声回答。
若能堂堂正正见人，何必躲躲藏藏。
苏玉青摇头轻笑，明明胆子小。“那便让桃子带着，倒不是旁的，你这才好，早晚寒凉，哥哥怕你吹了眼。”
“是。”桃枝小声应着。
“小姐，仔细凉着。”桃枝将手中披风递上，欲为苏玉婉穿上。桃枝个子矮些，苏玉婉欲接过自己披上。
“我来吧。”
苏玉婉来不及拒绝，披风已在身上，苏玉青专注系起系带，他高出许多，苏玉婉仰头看着他，和父亲的脸有七分相似，却没有父亲的凉薄无情。清新俊逸，纯净如水，如春日暖阳一般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多谢，兄长。”苏玉婉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虽是兄长，难免红了脸儿。
“妹妹，客气什么，我是你哥哥。本该自小护着你顾着你。可父亲的事，我无半点置喙的立场，这些年苦了婉儿。”苏玉青心疼她，若是都年幼，该抱抱她就好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
“哥…哥哥，不必自责，婉儿晓得。”若说这些年来，给过她些温暖的，也只有苏玉青了，叫他一句哥哥不过分。
苏玉青终于听得一句哥哥，心底甜甜的，可风越来越凉，苏玉青眉头紧锁，这可不行，不能再风寒了，便也不再多留，送了苏玉婉回梧桐苑。
“姑娘，公子对你可真好，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桃枝有哥哥，早不知卖到哪家做奴了。
“他很好。”他很好，他高贵、清雅、从容，处处透着世家弟子的教养，衬得自己格格不入，可他是她的哥哥，他让她心安，这便足够。
玉婉在美人榻上斜倚着看书，是苏玉青寻来的奇闻，书中说那祁连山间住着一群专喝人血精怪，越夜越猖狂，附近村里的百姓突然在睡梦中消失，只流下一滩人血…越是吓人苏玉婉倒越是喜欢。
虽是大好了，可许久没有走这么久的路，玉婉有些倦了，撑着小脸睡着了…
中秋很快就到，桃枝倒比苏玉婉更兴奋，已在屋中准备了一整日，先是挑挑拣拣给苏玉婉找合适的襦裙和钗环，又是担心马车不够软准备了软垫和薄被，这会子临近出门又担心如苏玉青所说吹了眼。
“小姐小姐，帷帽！”桃枝是个妥帖的丫头，但凡是主子安排的事没有不上心的。
苏玉婉看她围着自己团团转转，拿她没办法，还是允她带上马车了。
苏玉青已在大门马车旁等候。甫一转头就见苏玉婉外罩一件淡粉色长褙子，内里一身浅青色横胸襦裙，难得施了些粉黛，款款出府却有美人出画之感。
果真已长成大姑娘了，苏玉青愣了一瞬，自小便知道她生得好，略微打扮一下便如此惊艳，怪道那吴世子一见难忘。
苏玉青扶了苏玉婉上马车后，也跟了上去。
马车行出相府一段路外面才热闹起来。
“咻咻…”苏玉婉和桃枝皆是眼前一亮，有烟火。
苏玉婉拿眼扫了扫苏玉青。
“妹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哥哥干什么？”苏玉青摆头一笑。
主仆二人忙掀开帘子，好美！
“哥哥，哥哥，你看…你看呀…”苏玉婉高兴得有些忘形。
“哥哥在。在看了。婉儿把帘子掀得开些。”
苏玉青这才知道自己做得多么的正确，到底是不到十六岁的姑娘家，心思简单，不过爹娘不如自己的意，闹脾气罢了！
“哇！小姐，好像一条龙啊！”桃枝惊叫连连，哪儿曾看过什么烟火。
“真好看呀，桃枝，你看那边也有。”
苏玉婉看过烟火，可没有看过这般漫天的烟火。京都果然是不同，烟火足足放了一刻才静下来。
静下来后苏玉婉方知露了怯，没见识的模样被苏玉青瞧了去。
“妹妹喜欢，今后哥哥常领你出府，京都好玩儿的好吃的多着呢。”
多年的遗憾，兄妹两好好弥补。
苏玉婉连连点头。桃枝也跟着点。
“好…好…多谢哥哥！”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自由，前所未有的自由。
“吁…”几番说笑，已至西市。
三人下了马车，眼前一片红的黄的灯笼把黑夜照得仿若白日，比白日更多了朦胧奇幻的美。
“小姐，戴着吧，别招了风。”桃枝取出帷帽。
在苏玉青敦促的眼神下，苏玉婉乖乖地戴上了。好在灯火通明，眼前倒不至于过于模糊。
“妹妹，你看，那边是杏语阁许多时下的话本子都出自这家，你若有兴趣，可去看看。”
苏玉婉嫣然一笑，苏玉青明知她喜欢奇闻，怎会让她买话本子去。
“咳咳，别镇日看些妖魔鬼怪的。”
苏玉青很是不解，女子大多爱看话本，怎他这妹妹就和他一样爱看些怪谈。
若是不开窍，怎么开口提吴宸玺的事。
“哥哥不也喜欢？我别院的书都是哥哥寻来的吧！哥哥批了好些有意思的注。”
自己的关心被说破了，苏玉青有些羞恼，往日总是惦记着玉婉在别院无聊才寻了那些，可如今有趣儿的事多，倒是不必再看那么多闲书。
“咳，是，不喜欢就买点别的，哥哥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们姑娘家先玩着哥哥去给你们买些零嘴来。”
苏玉青也未婚配，哪里好意思直接对妹妹的婚事说三道四。这种事总归还是应该先禀了父母，想想还是觉得吴宸玺的事应该作罢，玉婉还小。
“小姐，小姐，你看！那边有杂耍的。”
顺着看过去，那杂耍的十来个人已经叠得老高，苏玉婉和桃枝皆是仰头去看，一边看一边往前走。
桃枝早就跑进了人群，苏玉婉一个不小心却撞在了一壁坚硬的身躯。
“公子，抱歉…”苏玉婉忙退了两步，微微屈膝作礼，透过帷帽却看见一个眼熟的胸膛，苏玉婉立刻抬头，是李智！
李智一身玄色窄袖袍子，腰间束一条镶白玉的腰带，佩一块碧绿的玉，他和那个病弱的李智完全不同，威威赫赫，气势凛然。
李智身后跟着陆嘉与、吴宸玺、季章、赵力等一行十几个人在身后说说笑笑。
偶然相救，李智的世界苏玉婉只窥得一眼，便知那是充满血腥杀戮的世界，还是离得远一点好，转身要走。
李智眉心一紧，眼睛虚了虚，这声音很是耳熟，甜甜软软，好像在哪里听过。
“姑娘，你我可曾见过？”李智几步上前拦了去路。
“殿下，可是有不妥？”陆嘉与忙跟上来。
“下去。”众人皆是不敢再上前。
“不…不曾。”苏玉婉瞄着桃枝，心想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不曾？可我觉得姑娘好生面善，可否掀开帷帽一见。”苏玉婉双手攥紧了裙子，手心全是汗，想跑可是后面都是他的人，李智越看越觉得不对，半晌过后等不到苏玉婉的回应，李智伸出手欲掀。
“殿下！妹妹！怎么回事？”
苏玉青双手拿着冰糖葫芦回来就看见李智拦着苏玉婉，身后十几个大男人堵在后面，不免有些生气！
“苏玉青，你不是推了我的约！怎么在这里了？”吴宸玺先开了口。
苏玉婉转头，吴宸玺，镇国公世子！他也在！
苏玉青哪里顾得上他。
“参见殿下。”苏玉青俯身见礼。
苏玉婉心中一惊，他是？皇子？
“她是你妹妹？”李智冰冷的眼神在苏玉青和苏玉婉二人身上来回巡视。
“是，妹妹刚刚寻回不久，大病一场，身子弱见不得风，胆子也小。若是得罪了殿下，下官代妹妹赔个不是，望殿下海涵。”
苏玉青把苏玉婉挡在身前。苏玉婉如蒙大赦，侧过头去，而就是这一侧头，帷帽浮动，那一抹侧颜同时落在了李智和吴宸玺的眼中，二人均是疑窦丛生，可苏玉青护犊子，周遭四处是人，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时机。
“无事，只是偶然遇见，令妹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问问罢了！”李智的眼神越过苏玉青，紧追在那帷帽之下。
“若无事，下官送妹妹回府了。”苏玉青已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此刻还是回府为好。言讫便护着苏玉婉转身离开。
“桃枝…”苏玉婉小声说道。
“先上马车，一会儿再寻。”苏玉青言辞素然，李智可不是好惹的。
李智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拳握得发白。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揭开。
吴宸玺亦是疑惑，巧合太多，可吴宸玺向来不是心思深沉的，改日再找苏玉青问问清楚罢。
“殿下，可要回府？”赵力上前询问，李智极少出门寻乐，若非陆嘉与等人撺掇，此时恐怕还在书房批折子。
“回府！”
“陆嘉与跟我来！”李智已大步离开。
陆嘉与屏着气跟上，季彰自然也不敢轻慢，跟在陆嘉与身后。
李智上了马车坐定，暗道陆嘉与这个废物，查两个人怎么也查不清楚，如今怕是不用他查了。
“陆嘉与上来！”
陆嘉与一听这音儿，踉踉跄跄地上了马车，瞧着李智看苏玉青妹妹的神情，自知肯定是自己那两件差事都没办好，不敢坐，直接跪在了马车上。“殿下，殿下，我错了我错了！”
“陆嘉与！你到底还能干点什么？要不要我马上拟调令，回青木关去！”
“殿下，冤枉啊！卑职查了个点儿朝天，也就查到那女子是从太辛山的别院回的相府，那别院的主人是一个八十高龄的孤寡富商，现在相府的说法是那富商收了她做义女。可八十岁的人，话都说不清楚了，什么都查不出。”
李智闭目，拳头捏得越来越紧。
“那我让你查的另外一个姑娘呢？”
陆嘉与满头大汗！深知这个姑娘才是最要命的。“她…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我翻遍了濯京郊区，所有叫桃枝的丫头一个不落，全寻了来，可就是没有…”
“罢了，你回青木关吧。本王身边若竟是你这般无用之人，还成得了什么事！”李智眼珠微滚，冷冷道。
“殿下，殿下饶了我吧！殿下莫不是遇到了什么精怪吧，救了殿下又跑了。”
反正是要被发配边疆了，陆嘉与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陆嘉与！你还敢打趣本王！”李智怒睁双眼，指着陆嘉与的鼻子骂。
“殿下，为了旁的事罚我也就罢了，为了殿下没影儿的心上人儿罚我，我不服。”
陆嘉与心道反正不是正经公事。
“你！你还敢顶嘴！你！你给我滚出去！”李智一脚把陆嘉与给踹了出去。
“走！”
车夫深吸一口气，赶紧挥鞭，几个带刀的侍卫紧跟着。
李智在马车中按着太阳穴，脑中浮现出那小姑娘的笑颜。
“李智，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刚才苏玉青的妹妹，分明身形和声音都像极了她，只差一点他就撩开她的帷帽了。
有那么一刻，他既欣喜又害怕。
如果真的是她，如果真的是她…会是一个怎样的阴谋…他不敢再想…仰身靠在马车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另一边苏玉青二人也上了马车，苏玉青立马问起适才的事。苏玉婉一五一十地说了，可对于自己曾救过李智之事仍是缄口不言。
苏玉青只以为是冲撞了李智，这才松了一口气，李智虽与苏家不对付，倒不至于小气到如此程度。
放下心头的大石，苏玉青又觉得惋惜，好容易出来一趟竟这般收梢。
同车的苏玉婉却心跳如鼓，无法平静，今夜，李智和吴宸玺同时出现，苏玉婉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自己似乎正在漩涡的远处，缓缓地，但不可避免地卷入漩涡之中。
桃枝这才发现苏玉婉和苏玉青没了踪影，慌乱地回了马车。
“小姐，吓死我了！我四处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