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逢
（一）
我和也遂终于知道了这些青蛙的用途，原来是帮助这些冤魂过阴的引子，功能相当于中药材里的药引，以动物开路，可以避免过阴的路上受到孤魂野鬼的纠缠，也能为自己尽快往生找个寄托。
随着青蛙一只接一只跳入湖水，萨满口中的咒语也渐渐停止了。望着原本满满当当的渔篓已经空荡荡的，萨满叹了口气，继续回到了骆驼背上。
我望着他，心里突然对这老头有了一丝怜悯，的确，若非自己一时贪恋权欲，怎会引来这么多邪恶力量祸害世间，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无辜受到连累。好在做完这些过阴的仪式，他的心里会有些许安宁吧。我和也遂都没有去打扰他，只是跟在血骆驼身后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让人觉得四周有些陌生，不像是当初来过的地方。我忍不住开口问道：“萨满，咱们这是往哪里去？这是走出去的路吗？”
老萨满慢悠悠地说：“当然，你以为只有你们误打误撞摸索出来那条路吗，现在带你们走的是当年我自己设计建造的一条小路，可以不用从湖里下水就能找到那条石道。”说话间便到了地方。
我们仔细看去，老萨满正走向一处巨大的岩石，岩石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我俯下身去看了看，好像是一口井。
“这就是你说的密道？也比下湖游泳也好不了多少嘛。”我笑着说道，“再说了，这么庞大的岩石压在上面，想进也进不去啊。”
老萨满没有吱声，径自来到岩石正前方。只见他环绕岩石四周走了一圈，仔细清理掉挂在岩石上的藤蔓，忽然，一只长方形的石洞显露了出来，尽管被青苔覆盖，但看上去仍然光滑有致，一眼就能判断出是人工打磨过的。
“拿过来吧！”老萨满忽然对我说道。
“什么？”我被他问的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萨满笑道：“还跟我藏着，当我真没看见？你从海都墓的棺材里带出来的鬼王椟，就是那只光滑的木盒子。”
我心里一惊，他是什么时候看见的？还有这东西的名字是鬼王椟？看来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只好老老实实的交出木盒，递到老萨满的手中。
只见他熟练地找准方向，将木盒嵌入长方形的凹槽里，随即念了几声我听不懂的咒语。果然，随着盒子通体闪烁几道红光，整个岩石发出沉闷的响动，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我和也遂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见随着机关被启动，岩石缓缓转过半圈，露出底部压住的圆形井口。
这井口比想象中要大许多，可以足足容纳两三个人同时进入，除了外面看起来修建得比较粗糙，井口内部的做工还是比较精致的，看上去还有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
“这么巧妙的建筑你是怎么设计出来的？还有这鬼王椟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老萨满好像还在为我偷拿宝贝的事生气，只是敷衍了我一句：“不该问的不要问，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知道这老头的脾气，再纠缠也没用，便闭上嘴，牵上血骆驼跟随他从井口下去。也遂倒是没忘记把鬼王椟从岩石上拿下来。
随着阶梯越来越深，光线也开始愈发黯淡了，我本能地伸出手摸索着前进，触到井壁的一瞬间，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这石壁上不知道布满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摸起来像动物的胃液一样。忽然想起我们进来的时候走过的那条通道，里面埋伏着令人恐惧的人面蝎，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动物。再看那老萨满好像对这里特别熟悉，径自在前面走着，仿佛能看清黑暗中的路。
好在这里只是充满黑暗，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依稀可以看到远处出现一个圆形的亮光，看来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二）
此时，我回头叫了叫也遂，奇怪的事发生了，身后没有一点动静，我转过身尝试着摸索，却触碰不到任何人。“也遂，你在吗？”我呼喊道。可黑漆漆的通道里除了回声，没有半点回应。我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又连续叫了几声，仍然没有动静，我立即决定回去找找，心想刚才三人并没有走太久，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也许她只是摔倒了，也许是掉到了什么暗道里，也许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令人绝望的是，跑了数百米远，仍然没有发现也遂的身影，任凭我如何呼喊，也没有一点回音。
看到这情景，我只能重新回去，快速追上已经走远的老萨满，一边拍打着他的肩膀，一边焦急地向他求助：“萨满，快帮我找找也遂，她怎么不见了？”
诡异的是这老头竟一声不吭，只是顾自向前走。
我心里一阵气愤，喊道：“就算是我瞒着你拿了鬼王椟，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吧？”说着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打算将他转过身来。
奇怪的是我竟然毫不费力就将老头扒拉了过来，这一转不要紧，差点没把我送走。只见刚才还好好的老萨满，此时竟变成了一具干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和生气，仿佛已经死去多年了。被我这么一扒拉也停下了脚步，完全变成死尸一般，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人在极度恐惧之时是不会发出什么动静的，我看着眼前发生的诡异一幕，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好在求生的本能还在，驱使着我已经僵直的双腿玩儿命狂奔起来，不管前方通向哪里，总之先逃出这鬼地方再说。
好在距那光亮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了，很快我便逃出了这暗道，冲出洞口的一霎那，雪白的光线照在脸上，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等慢慢睁开眼，才发现外面竟然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
难道这石井下的通道有穿越时空的功能，怎么会从初春直接来到隆冬时节？我一边寻思一边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山谷，只是两边的山峰显然要比不儿罕山里的山峰矮了许多，山中的植物也和不儿罕山完全不同，这里仿佛是另一座不知名的山。大雪纷飞中，四周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凸显了幽静和神秘。
这里是哪里？望着陌生的环境，再看看身边，已经没了萨满、也遂和血骆驼，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孤单感。
最令我心痛的是自己竟然将也遂丢掉了，也不知道此时她身在何处，是否还好好地活着？心里涌上一阵担忧和懊悔，我越想越难受，胸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来，加上衣着单薄受到寒气侵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一头扎进雪地中，不省人事了。
（三）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温暖的火炉旁，头顶的蒙古包正中悬挂着狼牙穿成的装饰，下方是一只四条腿的火撑，上面放置着一只煮锅，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我转过头看了看墙上，熟悉的兽皮和鹿角映入眼帘，靠近门边的墙上悬挂着弓箭和马刀。看来我是被一户蒙古人家给救了。
正猜测着这好心的人家是哪个部落的，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阿罕（哥哥），你醒过来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着厚厚的羊皮右衽长袍和直襟坎肩，脚上穿着缀着绿玛瑙的羊皮靴子，梳着不开封的独辫子，耳朵上戴着玉石耳坠。看着她通红的两颊，我忽然认出了：“合答安！妹妹！真的是你？”
合答安两眼涌出热泪，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放声哭了起来。
感谢长生天，让我终于遇见了失散的亲人，看着她一切还好好的，我心里充满了安慰。只是，一丝疑惑涌上心头，这才分别不久，怎么再见面合答安竟长大了这么多？看上去好像和我一般大了。
我一边安慰妹妹，一边问道：“额吉（妈妈）呢？”
听到这里，妹妹更难过了，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两年前额吉就去世了，自从跟你失散之后，额吉就病了，一年没撑过去就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刚刚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却又遭受别离之痛。我难以抑制住心头的悲痛和懊悔，任凭眼泪如雨下。
原来，这不儿罕山中的经历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除了进入海都墓葬之外，还误打误撞地几次跌入了平行时空，再次回到原来的时空已经是三年以后了。这就能解释为何再不儿罕山中常常会经历季节的迅速变换了，这也许与河神玉佩或者什么神秘力量有关吧。
良久，我问合答安：“这里是哪里？”
合答安回答道：“这里是哲列涅山，是铁木真哥哥的后方营地，就是他在雪地里发现的你。”
铁木真？他已经到了哲列涅山了？我的脑海中仔细回想着，难道他已经与扎木合交战了？
正想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外面进来，摘下兽皮帽子抖了抖上面的雪，露出冷峻的面庞，果然是铁木真。
“你小子命可真大，要不是被我发现，说不定你早就成冰棍了！”铁木真笑着说道。看到昔日的伙伴再次重逢，三人心里都充满了欣慰，铁木真当即吩咐下人准备晚宴，庆祝我死里逃生。
席间，我与铁木真开怀畅饮，一边尽情享受着久违的欢乐时光，一边向他打听近况。
铁木真并不遮掩，将自己与扎木合大战一场却败退至此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此时面临的情景就是他们举部迁入了这哲列涅山谷已经一月有余，扎木合并未撤走，也没有贸然进攻，只是在进山的入口处守着，形势尽管没有那么危急但也并不乐观。
我举杯安慰铁木真：“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长生天没有让你在战斗中丧命，就一定有更重要的使命交给你。”
铁木真眼中闪动着光芒，点头表示认同，高兴地说道：“最让我开心的是长生天将你送回到我的身边，更让我坚信是助我一臂之力了！”
第二天，我先出门察看了附近的地形，发现此处山谷虽然地形宽阔，但形似口袋不易走出，若无法从入口处返回，很难找到另外的出口。好在铁木真在战前想到比较周到，已经囤积了足够的物资，否则很难经得起长时间的围困。
而扎木合其人又是生性多疑，在不了解山中的情形的时候是不会贸然发动进攻的，就算由他围困，也不会坚持太久，毕竟他并未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因此，目前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待扎木合及其盟友的部队撤退，乞颜部士兵恢复元气再说。
可没想到的是，一向心高气傲指挥有方的扎木合，此时竟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一日负责侦察的士兵来报，说是扎木合在山谷外架起了几十口大铁锅，正在烧水，不知道要煮什么东西。
听到消息的铁木真迅速带上弓箭马刀，通知我立刻上马与他一同前去察看。来到一处树林较为茂密的山头，我们一边隐蔽于此，一边观察着扎木合部的情况。
只见足足有七十口大锅翻腾着滚沸的开水，摆在扎木合极其部众面前，下一刻，扎木合竟做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残忍举动。
几百名战败的俘虏被押送到铁锅前，一个接一个被扎木合的士兵抬起来投入沸水中，四周立刻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声。
我看到铁木真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焰，双手攥紧了拳头，便低声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铁木真愤恨地说：“他们是赤那斯人，一个曾经跟随扎木合的部落，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以后，又转而投靠了我，这次战斗他们因为反应不及时，滞留在战场上被扎木合抓住。没想到这家伙如此残忍，为了报复竟然将他们活活煮死！”
原来这扎木合早已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做出这等低级的事情。历史上残杀俘虏的事情的确时有发生，最大规模的还是战国时期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士兵，还有楚霸王项羽活埋二十万投降秦军的事情。只是那个年代的人并非单纯出于报复，更多考虑的是无力养活这么多俘虏。
可扎木合连这区区几百人都无法宽容，足以见得其心胸极其狭隘，此人如此残暴之极，即使一时获胜，也无法获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