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二）
笙笙轻轻关上内室的门，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一巴掌拍在脑门。
“差点忘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嘛。”
她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撇撇嘴：“算了，放了，他没说要关着。”
……
黎勿端坐在干净干燥的稻草上，背倚着冰冷的墙壁，与四周偶尔飘过来的阴冷视线对视。
他被关押在一间牢房里，四面被一条条栅栏将他这间牢房和其他牢房隔开，透过空隙，可以看见其他牢房里或躺或站的人或鬼。
他被关在这里几个时辰了，他以为他会遇到些什么，可奇怪的是，什么都没发生。一番静坐等待过后，他偶尔会看向其他牢房。
牢房里只有两种犯人，人和鬼。
犯人十分的稀少，加起来就十余人，其中是人的更加稀少，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一名皮肤青黑的光头大汉。
这大汉已经不是人了，至少黎勿看来是那样。
果然是亡灵城，不愧是亡灵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难道他要断送在这样的地方？
黎勿不甘。
“嘻嘻～嘻嘻～”是低沉断续的笑。
黎勿抬头盯着他左边牢房，透过缝隙，可以看清那里面关着的是一只年纪很大的鬼，白发很长遮住面部，生命之火很弱，仿佛随时都要湮灭。
他贴着牢门，手伸出牢外抓着门外的狱卒。牢房不知是什么制的，看起来稀松平常，却能拦住无体无形的鬼魂。
“来了，嘻嘻～来了。”
门外，狱卒面无表情的倒出一粒淡黄色丹药，丢进老鬼手心里，老鬼瞬间握着丹药缩回牢房角落里，好像捧着什么宝贝。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听到咔擦咔擦的咀嚼声，老鬼越嚼越是起劲，甚至……
黎勿下意识再回想了一下，对比起之前，这老鬼吃下这粒丹药后……生命之火好像旺盛了一些？
黎勿呼吸一窒。
“你！可以出去了！”
黎勿的牢门打开，狱卒瞥了他一眼，再也没理会他。
牢狱大门在身后落下，黎勿回头望，漆黑一片的大殿掩没在夜色里，神秘且让人不安。黎勿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迅速远去。
这座城，是一座怪异的城。
都是一群疯子。
黎勿在心里想着。
……
奇怪的城。平凡安逸，在外却凶名赫赫，让人闻之胆寒。
笑靥停下脚步，躲进一棵树的阴影里，倚着树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她该去哪里？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而不自知，可是看着地上的影子，她的心略微安定了。
丝竹之声渐渐停了，不知何时，江上漂泊的船只全部靠了岸，江边骤然热闹了，无数只鬼来来往往经过笑靥身边，行色匆匆，像在赶时间。
忽然一阵怪风吹过来，笑靥赶紧衣袖掩面挡住迎面而来的尘土，袖子撤下，满城的大红灯笼像设了机关一般全部灭掉，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的变故发生，笑靥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想从兜里掏出些什么照明，但她什么也没找到，“天”就亮了。
天空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一半披星挂月，一个以长生殿为轴，长生殿为稚日，倏忽大放光明，身后的一半星空朝霞遍布。
一缕灼热之意从那座之前黑漆漆的，现在却白灼一片的殿所透出来，空气里的冷意逐渐消退，笑靥还不觉得热，城中四处却不约而同呼应一两声哀嚎。
“好热！好热！”
偶有相携，大多形只影单，无数只鬼惨嘶，步伐虽乱，整体却很有秩序的远离长生殿，靠近亡灵城最西。
最西处极暗，宛如在四处辐射暗光与白灼灼的长生殿对抗，虽然不像长生殿这般大方光明耀眼刺目，但长生殿的光怎么也越不进去，最多停留在三寸之外。
一个个尖叫嘶号的鬼魂像下饺子一样，争先恐后往里跳，一点浪花都没翻出来。
偌大的亡灵城，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变成一具空壳子。
剩下三三两两生活在亡灵城里的人类，也挪回阴影下，似乎很不习惯这光亮。就连城中普通的花草树木，在光亮之后似乎都开始萎缩，在尽力的逃避光芒。
笑靥的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她低下头，看到了一位梳着两个羊角辫的粉裙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小脸圆润且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笑靥的审视。
按理说，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小女孩笑靥肯定会注意到的才是，可直到她扯笑靥的衣袖，笑靥还一无所觉，笑靥觉得疑惑。
笙笙再次扯着笑靥的衣袖，看起来小小的身躯里力气却出乎意料很大，直将笑靥扯得踉跄。
“时间到了，你快走。”
笑靥一脸茫然，下意识挣扎了下。
“小姐姐你看！”
笙笙手指所指处，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屋檐下一位深青布衣的人类男人僵在那里，面色青紫着，皮肤间隐隐弥漫上某种斑纹。
笑靥吓了一跳，声音颤抖：“他们……他们这是怎么……”
“天要亮了。”笙笙拉动笑靥跑起来，沿着河岸跑向中央大街，风声在耳边呼号，急促的喘息让笑靥心脏狂跳。
巍峨的墨色城门如末日之门一样横亘黑暗里，当第一缕光亮照射在那片墨色上，城中如水墨一样开始流动，像雾水一样消融。
笑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笙笙眼睛一亮，拉着笑靥跑得更快，那看起来遥远的出口，竟然越来越近，直至，触手可及。
笙笙没拉着笑靥出城，她停在出口处，红扑扑的脸蛋此刻颜色更深。
她放开笑靥的手，脸上挂着毫不设防的灿烂笑容：“到了，小姐姐快出去，等下城门就要重新关上了。”
笑靥喘着气，脑袋里也一片空白，再走一步，她便可以离开亡灵城。
“你也走。”笑靥反抓住笙笙。
笙笙摇着头，发辫摇动起来，挣脱笑靥的手，右手推了笑靥的腰，瞬间把她推了出去。
笑靥重重跌在湿地上，手上划了几道口子。她迅速转头，却突然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团黑雾，笙笙隔在黑雾的那一头，唇齿交合，一瞬间，一堵漆黑森冷的门重新落在笑靥眼前，将笙笙遮挡。
抬头，闻风丧胆的“亡灵城”就在笑靥眼前，距离不过一臂。
亡灵城外的天地，仍是一片漆黑，冷雨从天空落下，渗透笑靥的衣物，冰凉彻骨。
笑靥抬头看雨水落下的天空，那里漆黑到一颗星子也看不见，曙光还未升起，亡灵城中的光芒大放如恍惚梦一场。
天亮在哪里？为什么都在说天亮？此刻分明是最暗的时刻。
笑靥耳边还回荡着小女孩笙笙的声音。
“若还有机会，一定要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