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出逃
05出逃
连贴身的衣物都被扯坏了，清洗过后，祁洵也不叫人送新的来。林竹倾光溜溜地坐在榻上的一角，扯过薄被披上，掩住其下狼狈不堪的躯体，冷冷地看向祁洵：
“寝衣。“
林竹倾素来喜洁，在生活细节上又有众多过分讲究的怪癖，比如就寝前一定要洗漱干净、并换上洗过的寝衣便是其中一条。祁洵虽是嫌烦，可惜拗不过他，向来是照顾着的。
此时，祁洵却是笑吟吟地凑过去，在他没掩好的肩上咬了一口：“相父不必穿了，方便朕——随时临幸。“
凉腻腻的丝绸被贴在皮肤上，林竹倾冷不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避重就轻道：“会冷。“
祁洵同攥紧锦被的林竹倾对视了一会，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翻身下榻，到门口传人拿了件自己的寝衣进来。
他将自己身上那套体温尚存的寝衣脱下，裹在林竹倾身上，自己则换了新送的那件，搂着人躺下了。
林竹倾背过身去，祁洵也不再闹他，只将手绕到前面，一下下地拨弄着他的睫毛：“这下好了吧，相父睡吧。“
祁洵虽对着林竹倾是副昏君做派，在国事上还是有分寸的，一早便离开处理政事去了。林竹倾白日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长宁殿待着，摆弄些琴棋书画聊以自娱。
桌案上摊着笔墨纸砚，旁边摆着的花瓶里插着新摘下的木槿，红红绿绿的煞是抢眼。
林竹倾看着那抹艳色，恍恍惚惚间，一会听见祁洵在痴痴地对他唤着“相父，相父”，一会又听见崇安帝的旧时絮语。
“为君者，首当励精图治，为国为民，在做到这些的前提上，也是能存有自己的私心的——所以，虽说这变法完成了，相权也该削弱了，但这朕要把它留给洵儿：将相权分到六部，为的是防丞相架空皇权于皇帝不利，但你不一样。“
“朕不想你被束手束脚，这变法的收尾工作朕要留给洵儿，待你致仕后，再行收回相权——停停，别摆出这副样子来劝朕，这不过是朕的一点小小私心罢了，相国就成全了朕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今有多少贤臣良将功业既成，却不得善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是被当时的帝王猜疑，就是被新帝忌惮权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朕自然不会猜你疑你，至于安儿、洵儿——“
“洵儿——”林竹倾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你可知你为何要称我为‘相父’么？”
“朕要他们敬你为师，尊你为父，这样，等到以后，无论是洵儿还是安儿当了皇帝，你是帝师，他们都得让你几分。”
“有你当他们的先生，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新政，一定不会随着皇权的更替而崩殂，一定能传到千秋万代——”
林竹倾思绪万千，提笔沾墨，毛豪在纸上碾开，绽出一瓣瓣半深半浅的墨色花瓣，疏疏密密地铺满了整张画纸。
在空出的左上角，他一笔一顿地题写道：昔日戏言身后事——
那时的崇安帝明明正值盛年，却因顾虑着自己从母胎带出的先天疾病，已开始考虑自己死后，该如何保他林竹倾的性命身家。
房室内有细碎的声音由远及近，啪嗒，啪嗒。
而他竟还真就崩在了初过而立的盛年。
啪嗒，啪嗒。
林竹倾抬起手，再起一列：“今朝都到——”
啪嗒，啪嗒。
眼前的宣纸缓缓被阴影淹没，林竹倾被人从身后拥住，转过头，祁洵的脸庞尽映眼底。提笔的手被他的手带着，写完剩下的三字：眼前来。
祁洵从林竹倾手中将笔抽出，搁在砚上，低头看着纸上的诗句。
林竹倾写得一手好字，清癯如竹，一笔一画皆具风骨，被他提过字的折扇被名人雅士争相收藏，也有不少人物请他题写过门府牌匾。
祁洵的字则是遒劲张扬，竖要拉长，横要下勾，充满帝王之气，可惜收藏不得。
两人的字放在一起，对比强烈。明明人是林竹倾教的，写出来的字竟是截然不同。
祁洵轻笑一声：“相父真是好兴致。”
“陛下这是连怀念故人都不允了？”林竹倾转回头，揭起墨迹未干的宣纸，将其揉作一团，随手抛开，“还是说，陛下以为我只知政事，没想到我还有吟诗作对的时候？”
“说到政事……“林竹倾兀自岔开话题，“陛下心中有下一任丞相的人选了么？“
祁洵揽着林竹倾在他身边坐下：“相父这是准备不问政事了？“
林竹倾不置可否，重新摊了新的纸，手指在半粗半糙的纸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他人要跑了，又放心不下祁洵，自然得把后事都给他安排好了。
木槿是平常之花，本就不是皇宫会栽的花，宫中栽了木槿花只有一处：祁洵过去的寝殿，长宁殿。祁安看懂了上朝那日林竹倾的暗示，已趁着祁洵不在的时候寻到了他，约定好了救他出去的日子。
祁洵目前为止的人生一切顺遂，崇安帝少子，唯一的皇兄祁安又明确提出无意皇位，祁洵作为皇后独子，自然而然地当上太子，自然而然地继承了皇位。
崇安帝初登基时，那是内忧外患具备。到了祁洵登基时，继承的却是四海升平的天下。
虽说初登基时容易权力不稳，可祁洵的帝王权术早已掌握了大半，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林竹倾替他挡下各种明枪暗箭，基本就没遇见过什么危机。
如此想来，这孩子心智不够成熟也在情理之中。
林竹倾作为他的顾命大臣，自是放心不下，想着时时刻刻多看顾着些才是。
可现在这情况，林竹倾又如何待得下去，也只能委派些信得过的臣下替自己履行职责了。
怕不是只有自己走了，才能让这厮恢复正常。
“臣既然提了辞官，自然该让贤，“林竹倾淡淡道：“关于相位，臣心里也有几个人选。“
“黎芹是我看着一步步提拔上来的，此人才思敏捷，最重要的是为人刚正无私心，不谄媚，万事均为百姓计。“林竹倾在宣纸上大刀阔斧地写下几个名字，一个个地介绍过去，”王平是朝中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对皇室更是忠心耿耿，陛下可以放心地信任他。“
林竹倾另开一列，又提笔写了一连串的名字：”以臣多年观之，这些官员均是忠直良善之辈，陛下可安心委以重任。“
他放下笔，自嘲地笑了声：”其实也不用臣提醒，陛下对他们，都清楚得很吧。“
“相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洵儿啊——“林竹倾于案上支起一臂，搁了下巴在手上，双眼看着前方，长长地呼了口气，”你装模作样地拿奏章来问我，其实心里都有打算了吧。“
林竹倾身子一斜，脑袋倚在臂上转向他，带动肩上三千青丝如同冰雪初霁，陡然开始流淌起来，他眯起眼眸，笑吟吟地看着祁洵：“因为你每次在批注里空的格数——都刚刚好啊。“
他放心道：“陛下天资聪颖，自然能当个明君。“
“朕当然知道怎么当个明君。”祁洵撇了撇嘴，倾身过去一把抱在林竹倾身上，“只要相父在朕身边，朕自然会是个明君。”
正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你才会如此……色令智昏。林竹倾心中暗暗想着，命运弄人，崇安帝当初设想得好好的，如何能料到，结果竟是让祁洵生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情愫？
倒不如被卸磨杀驴呢。事实上，他自己又何尝畏惧过这样的结局呢。
祁洵承诺的分量如何还未可知，但至少祁安是很信守诺言的，他在约定的日子来到长宁殿，趁着祁洵会见北冥使臣的时候，偷偷将人带了出去。
祁安将一套暗色的轻装递到林竹倾手上：“相父，长宁殿周围侍卫已被迷晕，委屈相父扮作我的侍从，随我一同出宫。”
“好，“林竹倾点头，将衣袍套上，一面不忘叮嘱，”安儿，你是陛下的兄长，以后也要替相父多看顾陛下些。“
“知道了。”祁安看着乔装的林竹倾，不禁调皮一笑，“想起来，我和陛下还小的时候，便是这样，穿上小太监的衣服，让相父带着悄悄出宫去玩——相父还记得么？”
“当然。我那时带着你们逛了西街的集市，还一人一个地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吧。你们还以为没人发现，其实啊，“林竹倾垂下眼，”没有你父皇的同意，我又怎么带得出你们两个？”他两手一抽，将腰带系紧，“走吧。”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案上的几枝木槿已经枯黄，耷拉着半残的瓣儿。
祁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笑道：“木槿花么？我也有，晋王府里栽了不少呢。“
虽说已避人耳目地混在了祁安的一队侍从中间，林竹倾一路上仍是走得战战兢兢，简直比他走过最惊险的走进北冥王庭的那一路上还要胆战心惊。
若是被祁洵发现了，不仅林竹倾自己要倒霉，说不定还会害得祁安被一并迁怒。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林竹倾心里却浮现出隐隐的不安：祁洵知道后，这又是兄弟又是君臣的二人，不会因此生出怀疑和嫌隙来吧？
林竹倾心里惊涛骇浪，所幸这路上倒是无惊无险，他顺利地出了宫，便见祁安的车驾正停在宫外。
“多谢殿下了，”林竹倾没忍住同祁安说了自己的忧虑，“若是陛下钻牛角尖，要降罪于你的话，殿下因时制宜，待陛下冷静下来后再好好劝劝，别让他记恨你，你也别记恨他。“
“他一时还查不到我身上来，”祁安淡定地走向车驾，亲自为林竹倾撩开车帘，“相父先随我一道回晋王府吧。”
“晋王府？”林竹倾一愣，“我预备趁着陛下尚未察觉的时候离开都城，晋王府就不便叨扰了。“
祁安动作不动：“可我这弟弟定不会善罢甘休，相父不如先来我晋王府避一阵。“
“出城事宜不必担忧，我也能安排，“祁安用他水亮亮的双眼真诚地看向林竹倾，”我都好久没同相父说过话了，好不容易见到了，相父又一走了之……就不能陪我几日吗……“
“别这样看着我……”林竹倾低头扶额，态度却有了明显的松动。其实对他来说，偷偷出城倒也不算特别难办到的事，他主要是不想拖拉，横生枝节罢了。
祁洵急忙趁热打铁，朝林竹倾招招手：“相父快进来吧，在皇宫门口耽搁那么久，若是被陛下发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罢了罢了。“林竹倾无奈投降，俯身钻进车厢里，祁安也随之钻进去，坐到林竹倾身旁，放下了车帘。
厢内光线昏暗，马车驶动，带动车厢来回地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车轮声响。
林竹倾斜倚在车厢一侧，不知是不是不小心吸入了迷晕长宁殿侍卫的迷粉，还是昨夜被祁洵折腾太过，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缓缓睡去，脑袋随着马车的行进，一下下地轻点在厢壁上。
祁安试着唤了他几声，见没有反应，悄咪咪地倾过身去盯着他看了一会，伸手一揽，让人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ps：诗是现搜的元稹的遣悲怀三首·其二
是大多数人都喜闻乐见的万人迷要素哦~
还是觉得两个人都喜欢林竹倾有点扯，其实是想改的，但是后面的剧情（然而已经暂坑了）和这个的相关度太高了，想了好久还是不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