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炽热
《炽阳》文/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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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骤冷。
校园里的梧桐与银杏被风吹得打抖，默默酝酿着换上金黄色的外衣。
现在才早晨七点钟，初阳挂在半空慢吞吞地挪动着，暖意有些吝啬。
京海大学校门口却已人头攒动，两边支起的摊位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欢迎标语，沿着甬道，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格外热闹。
苏炽坐在新传学院的摊位前，垂眼翻看着新生名单。
今天轮休，她才从实习的公司回来，正好看到学弟学妹们忙得不可开交，便主动留下来帮忙看着摊位，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简单的法式衬衫外面套了件宽松的奶咖色无袖针织毛衣，墨色的过肩长发微卷着搭在背后，低头时有几缕垂下来，遮住那张白皙精致的脸蛋儿，只露出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苏炽的目光停顿在第一页最底下的那个名字上。
“苏挚阳”三个字映入眼帘，一笔一划都仿佛是在为了唤起那段，她许久都没回忆过的时光。
她不自觉皱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名单上熟悉的字眼，像是在辨认着是真是假。
“你好，我是22届的新生苏挚阳，请问广电专业是在这里报到吗？”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身前。
苏炽抬眼，慌张地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她记得，那一年，泽市的秋天来得也是这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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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渐凉，推动着林荫路上稀疏的落叶向前，沙沙作响。
寂静两个月的校园终于在这天恢复了热闹，只是重逢的欣喜中不免夹杂着几声哀嚎。
“又要大扫除啊……”
泽市一中新学期的第一天，是毫无意外的大扫除。
“苏炽，我们去打水吧？”方思愉拎着崭新的塑料桶走过来挽她的胳膊。
视线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方思愉忍不住多停留了会儿。
这张脸，她真是看了四五年也没看够。
苏炽弯起眉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些许瞳仁，脸颊带着女孩子肌肤自然透出的粉红，温柔地回答她的话：“好啊。”
“那走吧！”方思愉拉着人一起下楼。
全校都在进行大扫除，大部分人都被派去各自班级的卫生区拔草，剩下的则是像他们一样负责打扫教室和教室外的楼道。
这会儿楼下的公共水池人不少，甚至排起了长队。
苏炽跟方思愉排在中间的位置，听着前后其他班的同学聊着各种八卦。
“听说初中部转来个男生，长得很帅呢！”
“初中部？初几的？”
“初三，叫苏什么来着……”
“也姓苏？是不是姓苏的颜值都高啊，（1）班的苏炽不也特漂亮，学习还好？”
方思愉激动地拽了拽苏炽的衣袖，“初三有帅哥，一会儿要不要溜过去看看？”
苏炽皱了下眉，笑着摇头：“不去了，我还有套卷子没做。”
她总是这样，温温柔柔的，拒绝人却从来都不含糊。
她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不聊八卦不追星，尤其是从高二后半年开始，除了刷题就是刷题，几乎没有第二项活动。
作为初中就同班的好朋友，方思愉生怕她被学业压垮身体，再把脑子也憋坏了，每天变着法儿地想要带她散心。
可结果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不过问题不大，在“对付”苏炽这件事上，她已经总结了经验，相信这次一定能让人心甘情愿地陪她去！
“这位美女姐姐，听说看帅哥能延年益寿，还能防脱发。马上就要开始苦逼的高三生活了，你忍心看着你的好姐妹一夜苍老十岁变成秃瓢吗？”方思愉可怜巴巴地朝她眨着眼。
已经排到她们接水了，苏炽拎着桶放过去打开水龙头，这才腾出空去看方思愉，疑惑道：“你又乱看什么营销号了？”
“哎呀，你就陪我去呗！”
站在水池跟前，水流冲进塑料桶里的声音几乎掩盖住后面队伍里的议论声。
苏炽丝毫不松口：“不去。”
感觉自己会错过一个亿的方思愉恨恨咬牙，却也只能妥协：“行吧，你一定不爱我了。”
苏炽哭笑不得，忍不住捏了下她气得鼓起来的脸蛋。
接满水，两个人一起拎着桶上楼。
等打扫完教室，拔草的同学刚好回来，班主任又准备着开班会，本来还想偷溜出去看帅哥的方思愉更郁闷了。
她抬眼看向坐在自己斜前方正专心致志刷题的苏炽，默默竖起大拇指。
“社会我苏姐，埋头就是写。牛！”
—
昼渐短夜渐长，下晚自习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苏炽家跟方思愉家的方向相反，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高中部的学生大多选择住校，但苏炽在初中就已经体会过住校生活。
只是初二那年妈妈沈薇跟苏叔叔结了婚，母女二人搬进苏家，她也就顺理成章地转到了附近的泽市一中，听从安排开始走读。
苏叔叔对她们母女很好，大概是因为她也姓苏，这位新爸爸跟她相处起来并没有隔阂，可苏炽却始终只是叫着“叔叔”。
她习惯没有爸爸。
身侧传来自行车的声音，有男生笑着问她：“苏炽学姐自己一个人吗？”
这大概是她上学时每晚都会上演的桥段，说对此已经麻木了也毫不夸张。
苏炽眼珠瞥了下身侧，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男生猛蹬了下脚踏板，在她斜前方的位置停下，以一种自以为很帅的姿势回过头来，“我跟学姐顺路，正好载你一程。”
救命，尬得脚趾抠地了。
苏炽淡淡一笑：“不用了，谢谢。”
说完继续往前走。
男生又追上来说要送她回家，充分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企图将人感动。
苏炽却不紧不慢地站定脚步，撩起眼皮看过去。
那双眼睛本来漂亮得让人心动，此刻眼神却让人不自觉地畏惧。
苏炽敛了嘴角的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一字一顿说道：“我说了，不用，谢谢。”
谢谢两个字特意咬重了些，甚至多出点威胁的意味。
这跟在学校里见到的温柔学姐判若两人。
男生疑惑地皱起眉头，望着她愣了几秒才悻悻坐回车上。
“不用算了……没劲。”他小声嘀咕着骑车远了，没瞧见身后苏炽嘴角那抹嘲讽的冷笑。
这个时间来往的车不少，街道上走路的人却不多。
苏炽转身拐进了右手边的小胡同。
这里已经离苏叔叔家很近了，她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头顶是光线昏黄的老式路灯，将她的影子揉成了个团投在地面上。
苏炽从书包里掏出东西，隐进路灯照不见的黑暗中。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一小簇火苗燃起，紧接着便有猩红光点在黑暗中微微颤动。
而升腾的烟雾紧随其后。
“高三（1）班……苏炽。”冷不丁有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
苏炽眉头紧蹙，抬眼见昏黄的灯光下有个挺拔的身影站在胡同口，他穿着白色卫衣，戴着帽子，光照不到他的脸，却照得他手里那块铭牌隐隐反光。
她铭牌什么时候掉了？
“你的？”那人转过头来，似乎笑了一声，伸手将东西递到她跟前。
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铭牌，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卫衣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上面戴着根淡蓝色的硅胶手环。
“谢谢。”苏炽把东西接过来，顺势收回目光。
她始终躲在那片阴影里没出去，可缭绕的烟雾和指尖夹着的猩红色光点还是出卖了她。
男生手插回兜里，似乎是把她打量了一番，说：“巧了，我也是泽一的学生。”
苏炽皱眉。
所以呢，要威胁她？
“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苏炽学姐。”
“……”
“记得找个地方散散味儿再回家，这烟闻起来就不咋好抽。”那人摆摆手走了，背影潇洒至极。
甚至还有点欠揍。
直到看见白色的卫衣帽消失在视线中，苏炽才回过神。
“莫名其妙。”她捻灭烟头，把烟盒跟打火机一起扔进垃圾桶。
夜空黑沉沉的没有星星，像是被浓郁的墨汁染了个透彻，却并不影响这座城市街道的车水马龙。
苏炽回到家时已经将近九点。
刚推开门就看见了玄关摆着的那双陌生篮球鞋，她一怔，皱起眉头。
“小炽回来了。”沈薇说着已经走过来，帮女儿卸下了书包。
她是个极温柔的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只觉得岁月静好。
“洗手吃饭吧，就等你了。”沈薇推着她进屋，却又压低了声音叮嘱道，“今天家里来了新成员。”
“新成员？”苏炽下意识地看向妈妈的腹部，以为是沈薇怀孕了。
沈薇皱起眉，明白女儿的意思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想什么呢，是你苏叔叔的儿子来了，以后跟我们一起住，也转到了泽一上学。比你小几岁，开学是……初三吧？”
餐厅那边立刻传来声音应答：“对，阿姨，我初三！”
沈薇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拉着女儿的手，“抱歉小炽，你前几天都在外婆家住着，妈妈忙得忘了跟你说这件事。他妈妈本想带他出国，他也是昨天才来找的你苏叔叔，事发突然……”
苏炽没说话，只乖巧地点点头，跟在沈薇后面走进屋里。
从这个的方向，她只能看到餐桌前笑得和蔼可亲的苏叔叔，和一个正背对她坐着低头玩手机的男生。
白色连帽卫衣，棕褐色短发被精心打理过，微微泛卷，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
“快去洗了手，过来和小阳认识一下。”沈薇又柔声催促道。
“嗯好。”苏炽回房间屋脱了校服外套，又去卫生间洗手。
水流声像是把她的思路也给冲散了，以至于在走到餐桌前看见那人的时候她都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白色连帽卫衣，腕上的淡蓝色硅胶手环，以及有点耳熟的声音——
“我叫苏挚阳，苏学年的儿子。”
“？”
原来是他。
那个在胡同口捡到她铭牌的人。
沈薇拉了下女儿的衣袖，“小炽？说话呀。”
苏炽回神，像以往一样温温柔柔地勾起嘴角：“我叫苏炽。”
“我知道。”
“……”
果然要说了。
“学姐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在学校很有名，是校花。”苏挚阳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她挂着笑容的脸上，眼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僵住，有种说不出的得意。
苏炽不明白他在得意什么，也不想明白。
她仍旧保持着笑容：“谢谢。”
旁边的两位家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苏学年不由皱起眉头：“你才转学第一天就开始打听这种消息，这些年跟着你妈妈都学了些什么？”
“我妈教给我很多啊。”苏挚阳耸耸肩膀看过去，叛逆期独有的情绪一览无余，“比如怎么自力更生，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苏教授您当初不就喜欢她这一点吗？”
“你……”苏叔叔性格向来温和，这还是苏炽第一次见到他红了脸。
“学年。”沈薇及时叫住了他，拉着人起身，笑得温柔，“我灶上还炖着汤，不知道好了没有，你过来帮我尝尝。”
她说着把人拉进了厨房，餐桌前只剩了苏炽和苏挚阳两个人。
尴尬的气氛再次蔓延开来，听着厨房里传出模糊的谈话声，苏炽兀自在餐桌前坐下。
她抬眼去看对面，苏挚阳正满不在乎地玩着手机。
“你从那时候就知道是我了？”她问。
苏挚阳抬眼朝她挑了下眉：“你猜。”
“……”
这人的态度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厨房里的人迟迟不出来，苏炽本来就不饿，这会儿起身正准备回房间，却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苏炽学姐。”
苏挚阳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你说如果我把你抽烟的事告诉沈阿姨，她会是怎样一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