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暴殄天物
第二天一早，慈渊留了极微在陆一品笔庄，他怕方回又来寻麻烦。自己则回了寐园，走到真赏斋门外，就听见书份乐呵呵与客人交谈：“还得谢谢赵夫人呐，给我们福哥儿引荐了秋渚先生！”
“书员外客气！”
慈渊走近一看，眼睛里抑制不住欣喜，那不是云秋渚又是谁。
却见秋渚先生一脸平常表情，装作不认识：“这位就是书家大郎吧？”
“对对，就是犬儿。”书份见他回来很高兴，“福哥儿，来拜见先生，这位是临安的秋渚先生，原是临安书院的教员，你云娘拜托临安赵知府夫人，才引荐给你。”
慈渊便收敛了情绪，恭敬作揖行礼问候。
“有了秋先生的教导，我儿入安定书院指日可待啊，哈哈。”
“大郎天生聪颖，就算不是老夫教导，假以时日，定能把落下的补回来，入安定书院，自然不在话下。”秋渚道。
几人又寒暄几句，总之就是把慈渊读书的事定下来了。
“还好当时没听慈济大师的，给我们福哥儿入和尚籍，要不然我们书家就没机会唱名东华门了。”书份很希望儿子能通过科举，得一个实在的功名。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屋檐下，只有他自己是真的。
末了，为了让慈渊安心，云娘特地问了一句：“先生，赵夫人现在何处，不知她何时有空，我也好登门拜访当面感谢！”
“赵夫人先我一日回了吴兴，听说今日要来望家。”秋渚先生说。
“哦，说起来赵夫人还要叫望家老太太一声姑母呢！”云娘说道。
“这位夫人育有一子名孟頫，现年十余岁，当年也是我开蒙，几年间，点画之间的气韵分明已是右军复生，在书道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了，前途不可限量啊！”秋渚先生多说了几句。
“好玉还需琢，这少年有此成就，秋渚先生功不可没。”书份奉承道。
“子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乃人生三乐之一，如今我又遇到书大郎，实乃老夫之幸！”
“先生过誉了，学生定当谨遵先生教诲。”慈渊也把戏份演足了。
当日云秋渚就在寐园住下，在峪海楼二楼给书福讲学，两人絮絮叨叨聊到天明。慈渊自以为行踪隐秘，不想一直在云家父女的视线内。云家父女费尽心机来到他身边，适应他的新身份，这份衷心，自是让他感动。
早饭之后，两人又在书房谈天地、论经纬，一直到月上西楼，中间云娘派人送来糖栗子、挂霜柿子等吃食，又送来莲花鸭签、酒炙肚胘等临安名菜。
如此几日，师徒二人方从峪海楼出来。慈渊心里挂着陆颖，便快步去了陆一品笔庄。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这几日聊的太投入，差点忘记重要的事情。忙询问长辈去处，说是去了蒙公祠。
慈渊赶到蒙公祠，书份、赵孟琤，以及镇上其它笔商都在，赵孟琤正在主持成立归安笔会：“归安笔会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太后生辰庆典交给我们的制笔任务，原先由陆一品笔庄领衔，但陆家突生变故，恐怕难担重任，我们先做打算。”
“是啊，陆家就剩两个女流之辈，难以撑门面。”云游笔舫主人汪行遥第一个奉承。
赵孟琤点点头表示赞许，“请大家今日回去后各自查验，凡家里有好的木料、毛料、笔工，一并送到蒙公祠，明日开工赶制，大家齐心协力，传我蒙公精神，发扬我湖城毛笔技艺！”
“我们以赵经历马首是瞻！”汪行遥带头表诚意。
其他人唯唯诺诺，纷纷看看书份，都知道这背后是方回授意，虽有不甘，也只能如此。
慈渊赶紧去陆一品笔庄，赵孟琤如此肯定陆家不成气候，必然又耍了什么阴招。
这几天陆颖几人就睡在笔庄上，跟大伙一起干活。先把旧羊毛放在胰子水里过一遍，然后择毛，按照羊毫、紫毫、狼毫、狐毫、貂毫不同比例分装水盆，然后结头、装套，再让师傅刻字，终于完成了第一批样笔。共有福禄寿三组，福字组为黄金檀木小楷笔，禄字组为崖柏中锋笔，寿字组为楠木长锋笔，每组有狼毫、羊毫、兼毫各一支。这是谷雨女史当时和陆员外商定的款式。
“黄金檀端庄、崖柏清香、楠木长寿。”管家贝叔端着这几支笔激动不已，“加上这等做工和雕功这才像我们陆一品笔庄的笔！”
“太好了太好了！”陆夫人连连赞叹，“看来我们纽陆两家的家业振兴有望了！”陆颖也很满意，按照这个进度，在太后大寿之前交付这批毛笔不是问题。
“小娘子，不好了不好了。”沈二急匆匆跑来，“仓库出事了！”
“怎么回事？”陆颖看情形不对，边问边往仓库跑。
沈二抹一把头上的冷汗，转身跟着跑，“刚才我去找木材，才发现我们的预备的檀木、崖柏、楠木都没有了。”
几人先后赶到仓库，果然见柜子里空空如也，贝叔更是把所有柜子全部看一次，除了一些边角料，能用来制笔的几乎没有，急得嚎啕大哭：“都是我挑出来的，最好的木材啊！怎么就没了呢！”为了这些木材，贝叔三天没睡觉，一路赶到妙西，挑了最好的材料，连夜送回来。
慈渊也跟着过来，见状让极微从房顶上下来，悄悄问道：“怎么回事？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偷走？”
“哥儿，你让我保护陆小娘子，你没让我抓小偷啊！”极微倒是一脸无辜。
慈渊气的直跳脚：“看清楚是谁了吗？”
“有一个带头的，他们叫他赵经历。”极微道。
“欺人太甚！我非得去找回来！”陆颖抓起一支刻笔刀，便冲出去。
慈渊一把拉住她：“别冲动，从长计议，要去也是我去。”陆颖眼里闪着泪花，要说这么些天来，实在太丧了，每走一步都有人拆台，尤其是这回，费尽心机总算有点盼头，结果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忍不住指着空气骂人：“你什么意思，把我送到这个破地方，三番五次折磨我，不让我活就让我回去！”
“哎呦哎呦，莫要疯了！”陆夫人急了，赶紧来安慰她。
“不要着急，我们两头行动。”慈渊道，“我和你一起，到赵孟琤那里打探情况。”又嘱咐极微：“赶紧去书家笔庄，把我们的存货拿来。”慈渊担心去晚一步，镇上各家的毛料木料都要被那赵孟琤拿走了。至于能不能顺利拿出来，他心里没底。
“好好，沈二，你们也一起去！”陆夫人安排着。
慈渊没有推辞，带上几人即刻出发，走到蚕花娘娘庙，便让沈二等人在此地等候，他带着陆颖继续向前，一路追到了蒙公祠附近，依旧没有踪影。
“坏了！”慈渊觉得不对，赶紧带着陆颖往回跑，果然远远看见陆一品笔庄的仓库着火了，庄上就剩陆夫人、贝婶和几个水盆娘子，慌忙端着水盆救火。
等他们赶到眼前，仓库已经穿顶，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灰烬。幸好是独立的一幢房屋，不至于牵连到其它。慈渊心里暗叹，这个赵孟琤够狠！居然声东击西，原地烧毁了这批救命的木料。
“这么好的一批木料。”陆颖颓丧得很，但似乎闻到一股清香，“暴殄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