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宿主,忘得掉吗?
夜晚石头屋静谧安详,院落大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贝塔星现代化小区已经覆盖70%,裴依迩却没有把石头屋改造,她住的地方一直保留着千年前的样貌,她怕有一天道风回来找不到家。
封洱陪她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正对着面前的大山,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河流在林间流淌,簌簌的水声在夜晚也可以听到,给本就凉爽的空气更添一丝清凉。
“裴裴”封洱轻声喊。
“别这么喊我。”裴依迩说。
封洱沉默。
“我时常会想起一个人,”裴依迩说,“一个故人。”
“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封洱静静地听着,两个人沉默地坐着,望向远处。
“或许,你可以跟我讲讲他,讲讲你们。”封洱说。
这千年来,裴依迩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聊过道风,虽然朔野曾经很多次暗指过,也隐隐约约知道裴依迩在等一个什么人,但她从来没有这样和别人促膝长谈过。
每一次弹幕提及,她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平静如常。
这晚的风很凉,凉到了心底,让她想要找一个人说说话,只是在她身边的刚好是封洱而已。
“他是我捏出来的第一个泥人,在这个星球上,是我的第一个亲人,”裴依迩说,“我以为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长相,但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是这么模糊。”
封洱心脏猛地一动,望着裴依迩,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着裴依迩皱眉思索,好像在细细地回忆一些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原来那些她以为刻骨的记忆,早在时间的长河里波荡沉浮,被岁月蹉跎得面目全非,等到细细回想时,她和道风一起生活的日子,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情。
就好像道风现在出现,她也不会相信,也不敢肯定二人之间没有隔阂。
毕竟这一千多年,他们是确确实实地分开了,中间的日子不能模糊掉,也不可能无缝衔接地回到以前。
他们已经分开太久了。
“他对你,重要吗?”封洱问她。
“重要”裴依迩几乎是无意识吐出这两个字,语调没有起伏,不是肯定句也不是疑问句,就好像是在简单地重复封洱的问题,大脑没有思考。
“或许吧。”裴依迩又说。
封洱不知道这个“或许”是什么意思,于是追问了一句,“他对你来说,算什么?”
“算是故人?”裴依迩转头看封洱,“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封洱皱眉,紧盯着裴依迩的双眼,想要透过她的瞳孔看到她的灵魂,他想知道这么多年,他在裴依迩心里算什么,裴依迩就一点都不想他吗?
“就只是朋友吗?”封洱问,“你有没有对他动心过?”
裴依迩看着封洱一副急切的模样,想要迫切地知道她口中的答案,她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她不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笑什么?”封洱不解。
“动心?”裴依迩笑说,“可那时候他只是个小屁孩,才五六岁。”
“可你知道他的心理年龄不止五六岁!”封洱说。
“那又怎么样,他看起来就是个小屁孩。”裴依迩对上他的眸子,眼里带笑。
封洱一颗心烦躁得在胸膛里猛烈跳动,怎么也找不到出口,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部被堵死在一个胡同,那他执着了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曾经和裴依迩分开后他被扔到极寒之地,在那里饱受折磨许多年,后来有幸逃脱又在宇宙里独自漂泊,裴依迩给他的配置很高,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命也够硬,根本死不了。
他以为这是幸事,可以支撑着他挨过这么多年难熬的时光,后来他被送去帝国军校,在那里受教育受高强度的训练,他自以为有盼头的日子,自以为无敌的生命,到头来不过徒劳一场。
原来他的生命一直受人支配,原来他竟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
那些他以为的动力,都是假的。
当他终于越过千山万岭,再一次站在她面前,她却说他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一个小屁孩,何必牵肠挂肚。
他不信,不信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更不信他在裴依迩心里的分量。
“那这些呢?”封洱指向远处高山流水,“这些生日快乐河你怎么解释?”
裴依迩一怔,这个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知道道风当年不止五六岁,知道生日快乐河。
她目光暗下去,“谁给你说的这些?”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封洱说。
“弹幕吗?”裴依迩问。
封洱不回答,二人对峙,良久没有说话。
裴依迩忽然笑了一下,“是我当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现在看来都无比怀念。”裴依迩将目光抛向远处。
“你送他这些的时候,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封洱说,“我不信你对他没有过别的心思。”
有,当然有过。
时间可以模糊一个人的样貌,却模糊不掉当时的心情。
裴依迩记得小孩从学校跑上山来时的表情,记得当时自己同样的悸动,两颗心脏那样激烈地跳动,紧紧相拥在一起,那是她和道风心贴得最近的一次。
可那又怎么样,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道风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也快忘了这个人了。
“我记得”裴依迩目光放远,神色里是掩不住的温柔,“他当时向我要礼物”
“为了给他这个礼物,耗费我好多脑细胞,不过后来我做出来了,送给他,他很开心。”裴依迩说,“我记得他很开心。”
“那你呢?”封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什么?他开心我当然也开心了。”裴依迩笑。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封洱说。
“那是什么?”裴依迩说,“只是一个礼物,能代表什么?又不是定情之物。”
“别想太多了,”裴依迩笑笑,“只是哄小孩的。”
哄小孩的。
封洱突然有些想笑,他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么多年一厢情愿得有点不可理喻。
他安静着没再说话,不想再自取其辱。
“偷偷告诉你,朔野其实跟他长得很像。”裴依迩忽然凑过来说,“虽然我只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但他是我捏的,未来的样貌大概有一个预估,就长朔野那样。”
“但是很奇怪,我从来没有将他俩混淆过,从见到朔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道风。”裴依迩说。
时隔千年,封洱再一次从裴依迩口中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有些感慨,不由地怔愣了一会儿。
“他不是道风,没有人是道风。”裴依迩说,“可是道风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他回来了呢?”封洱垂眸,面容隐藏在暗处,一字一句将这句话说出来。
如果他就在你面前呢?
封洱暗暗想,差一点将这句话说出来。
你也可以这样也无风雨也无晴吗?
也可以道一声,老朋友,好久不见,然后两人之间隔着千年,再也回不去吗?
也可以告诉他,生日快乐河只是哄小孩的吗?
“总之,我希望他好。”裴依迩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了。
但是,我不再等他了。
我已经不想再给自己希望了。
最后两句话说在心里,裴依迩看了封洱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这个认识不久的人说这么多话,封洱虽然和道风长相上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时常看着他,却总能让她想起道风。
或许是眼神,或许是过于热烈的目光,又或许是某一颦一簇的神态,说来奇怪,裴依迩有时候觉得他比朔野还像道风。
但他们终归不是,裴依迩也不想搞什么替身文学,曾经她想等道风,坚持了千年。
当她再也看不到希望,希望越来越渺茫时,她下定决心去忘记一个人,那就忘记得彻底,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裴依迩起身往石头屋走去。
系统跟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宿主,你何必嘴硬。”
“嗯?”裴依迩看它,“怎么嘴硬了?”
“你说你心里从来没有过小风,怎么可能呢?”系统说。
裴依迩没有反驳,推门走进屋里。
陈旧的床头柜抽屉拉开,里面是当初玩笑似的小红本,裴依迩将红本本翻开,那张双人红底的证件照其中一人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
轻轻抚在上面,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也没有人的面容显露出来。
这是贝塔星为了抹除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故意为之,连名字那一栏的签字也不翼而飞,裴依迩却将这红本保留了千年。
“系统,你知道我其实不是一个脾气多好的人。”裴依迩说,“当你等一个人太久,不管脾气好不好,都会生气的。”
“宿主”系统喃喃道。
“我是真的想放弃他了。”裴依迩说。
“宿主,忘得掉吗?”系统问。
“忘得掉,弹幕都忘得掉。”裴依迩自嘲地笑了笑,“一个小屁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