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龙
滚滚黑烟漫天，厚重的粉尘迷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特制的面罩也难以阻止它们涌入鼻腔。
日月坠落，入目的一切都灼热炽烈，色彩却是昏黑的。耳边充斥着愤怒的龙啸和人类的嘶吼，混乱又惨烈。
复苏的厄多拉火山，仿佛被猛然挤破的大地恶疮，熏臭的脓水喷溅，于是火雨天降，岩浆流肆。
这是天灾，广阔的厄多拉高原须臾间沦为炼狱，令生灵望而却步。但与天灾共同诞生的，是更可怕的存在——
龙。
大陆上仅存的龙。
由赤炎熔岩所孕育，天生的高等种族，造物主眷顾的存在，光是凶邪的威压和庞大的躯体就令人肝胆俱颤，更何谈与之对抗。
遮天蔽日的黑影掠过，掀起阵阵混浊的狂风，绚烂的魔法炸开，竟成功将巨龙束缚，它奋力挥动双翅，却无法脱离地面。战士冲锋的怒吼震天，高举手中武器，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一齐向恶龙涌去。
“不——！”
尤塞里安目眦欲裂，奔至人前阻拦，他们却视而不见，毫无滞碍地穿过他。
“停下，快停下！”口腔中弥漫浓烈的铁腥味，尤塞里安双目涨红，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加登！罗兹！你们听我说，这是陷阱，快叫他们停——”
高亢的龙吟冲破耳膜，一切声音消弭，只余无限拉长的波音。顾不得眼前晕眩，尤塞里安徒劳地探直手，却始终抓不住白光中消弭的身影。
时间仿佛静止。
滚烫的红雨将他浇湿，粘稠触感充斥双手。冰冷的森森恶意沿脊柱蹿上头顶，腥臭的吐息扑面，抬头，猛然对上一双黄澄澄的巨大竖瞳——
床上的人急促喘息，惊魂未定，无意识地浑身剧烈颤抖。眼前的黑暗如同重重梦魇，被猎食者锁定的猎物无法逃脱，濒临死亡的惊惶绝望如影随形。
“谁……”尤塞里安偏头转向一侧，发出声音比想象中困难，每挤出一个字，喉咙里就摩擦掉一层肿胀的血肉，“谁在那儿……”
没有人应声。但他固执地用无神的双眼注视那处似乎更为深沉的黑暗。
寒风夹杂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木窗在墙上拍得咣当作响。树木狂乱地甩动枝叶，像被巨浪裹挟的游鱼，澎湃的涛声翻滚不停。
惊乍的响雷劈开漆黑幕布，亮光倏尔即逝，将万事万物的影子拉长成丑恶的模样。
“砰！”
木窗像是被作乱的大风陡然拍牢在窗框里。
被隔绝在外的风雨立刻削减了威慑力，只有远近不定的炸雷时不时现身，让人冷不丁心头一抖。
尤塞里安呼出口气。梗着脖子太费力，有点支撑不住。他这才后知后觉到冷意，像被扔到了冰窖里，浑身都冻得麻木。
明明窗都关上了。
盯住黑暗的眼睛却开始发烫刺痛，眼皮沉沉地往下垂。意志在这时候是最不管用的东西，尤塞里安支撑着蠕动两下嘴唇，彻底闭上了眼睛。
床上人微弱的鼻息湮没在疾风骤雨里。
隐在黑暗中的人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微小的动作却完成得格外滞涩，仿佛年久失修的木偶无法控制小巧的零部件。
白蓝的火焰突然在空中舔出火舌。拳头大小的一团，却让隔着木屋的雨水尚未落下便蒸发成水汽，隐隐的焦糊味从各个角落弥漫开。
火焰慢悠悠地飘向床头。它每飘一段，水汽就越薄，焦味就越淡。来到尤塞里安上方时，潮湿的霉味重新占领了原本的角落。
床上的人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脸颊因失血显得苍白柔顺，身上却不乏狰狞可怖的伤口，胳膊和腿都有不正常的弯曲红肿，原本护身的盔甲破碎成扎进血肉的凶器。双手僵硬半握，似乎无知觉时也始终紧抓武器。
可惜，武器已经折断，那双手也没机会再拿起武器了。
火焰毫无预兆地向下坠落。
它会落到那个人血污纠缠的金发上，然后蔓延开，眨眼间将人、床，还有木屋吞噬殆尽。
-
洛亚小镇，猎狐酒馆。
“叮铃——”
红发的少女披夜推门而入，风雨在她身后呼啸，却没让她身上有任何沾湿。
一酒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她投以注视，又在她走进后不约而同地回身继续喝酒交谈，仿佛见到的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佣兵，而非一个明显处处格格不入的美貌少女。
吧台边只有寥寥几个喝闲酒的，壁炉旁的位置最受欢迎，一群人围坐在炉火旁吹牛打屁。
“要来点儿什么？”酒保擦着手里的酒杯，热情地招呼新来的客人，“下午刚到的豪猪肉排，肉质紧实细嫩的炸猪排配啤酒，绝了！”
伊格尼丝垂着眼，随手指了指某个人的杯子，酒保耸耸肩，很快给她倒上一大杯啤酒。
壁炉旁的佣兵忽然热烈地高吼，大声地呼喊着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其他桌上的酒客则冷眼旁观，酒保也早就见怪不怪。
无非就是酒精上头的谁谁又因为口角争执打赌，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起哄下不来台，非得为了自己不值钱的面子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不，那堆人浩浩荡荡地起身，闹哄哄地拥着领头的几个推门离开了。
酒馆瞬间安静下来，剩下的人该吃吃该喝喝，并不好奇他们的动向。
毕竟佣兵的嘴里没有秘密可言。
酒保只觉得庆幸，反正收过钱了，踏出酒馆的门，再出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还想给新来的客人再推荐些热销的下酒菜，转过身却发现座位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空底的酒杯和一枚银币。
……
“亚伦，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嗤！”亚伦满脸不屑，“怕了就直说，鼠塔天生胆儿小，大家都会谅解你的。”
舒塔最恨这个外号，每每一点就着，扑上去就要抓花亚伦的脸，“你踏马的才是条野狗！蠢猪！”
其他人赶紧把他们撕开，笑话，正戏还没开场呢，哪能让主角这么糊弄过去。他们一边劝架一边把人推搡着往前走。
“都闭嘴！就在前面了。”亚伦矮身，小心地扒开草丛往前挪。其余人见他如此紧张，也都变得慎重起来，学着他的动作，找好遮掩后往前探头。
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瞬间呆若木鸡，都变成一副张开嘴闭不拢的蠢样。舒塔落在后面等得不耐烦，大剌剌一头挤进空隙里，“傻货干嘛呢，老子都说了那条蠢狗就是在骗——”
列队的士兵无声伫立，浑身包裹在银色盔甲中，雨水落在荆棘花的纹章上，反射出微弱的寒光。他们以身作栏，将背后的空间围得密不透风。
上千全副武装的战士驻扎在这里，却安静得恍若无人。哪怕妄图靠近的野兽，也会恐惧于无声的威严与肃杀，远远夹尾逃窜。
即便如此，所有人一眼看去的都是他们身后，视线中只有那庞大如山峦般的生灵，不管多么高大威武的士兵，在它面前也不过是个头大点儿的蚂蚁。若是直立起，只怕呼吸之间便能使士兵精心排布的阵型溃散。
舒塔浑然不觉自己抖成了筛子，他瞳孔放大到极致，伸出的手指根本无法探直，“那、那…那是……！”
喉咙像被卡住，光是想发出那个音节就需要费尽所有勇气。
“……龙！”
哑到破音，却意外尖利，像刺耳的细哨。
没人顾得上阻止他，他们的震撼不比舒塔更少。亚伦死死捂住嘴，用力到指甲血色尽褪才能忍住不失态地吼叫。
竟然是真的……可那是龙啊！传说中才存在的巨龙啊！
听到小道消息时，他只觉得可疑且可笑，但不妨碍他满怀兴奋地想象巨龙死亡，甚至亲手屠龙的场景。
可当亲眼见到时，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激动全都不存在，有的只是心脏充血剧烈跳动，视线逐渐模糊，滚烫的眼泪滑出眼眶，最后混成冰冷的雨水。
那一瞬间，无端袭来巨大的悲怆紧紧攥住他的心神。
“谁！”
下方骑士厉喝，如电的目光立刻扫过崖上，两队士兵立刻出列向他们所在的山坡围去。
亚伦瞬间脑子一清，把反应不及的舒塔拽得趔趄，“愣着干什么，快跑哇！”
舒塔也顾不得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了，惊慌失措地拔腿开跑。亚伦正要跟上，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定在原处，当即不爽地咬紧后槽牙。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两个不长脑子！
伸手去拉，那人却避开了，不仅如此，还继续往前走到崖边，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一众士兵面前，随后当空一跃——
她跳下去了！
亚伦今晚第二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却没想到下一刻又经历了第三次。
强劲的风夹雨突然迎面拍来，他下意识双臂护脸，紧闭双眼连连后退，后背抵在一棵大树上才止住势头。他费力地虚起眼缝瞅，却看见一片暗红。
什么情况？
风力稍弱，他赶紧躲到树后，大胆睁开双眼，只见半空中一双燃火的巨翼缓缓扇动。至于身负双翼的人……
绝对就是刚才那个女的没错吧！
所以踏马的到底什么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