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来日再见
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浅浅的落在了内室的地面上,柳羌茫然的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屋内。
忽然,她看到了自己床边的花环,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阿九把自己送回来的,除他之外,也别无二人。
她掀开被褥下床,拿起一根青色的布条浅浅的拴住了自己的墨发,随后,随意的放在了身后,任由长发淡雅素净。
她不会挽发,这一月都是这么做的。
柔顺的墨发披在她的身后,脸颊前的鬓发格外细密,有些遮了她的眼,她轻撩至耳后,随后,便打开房门走出去了。
阿九已经备好了饭,听闻院内传来动静,抬眸望去,见一清丽柔婉的少女站在房门前,怔了怔,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撇过,“殿下,饭好了。”
“嗯。”柳羌浅声应道。
见她的头发只有一根布条披着,那么素雅的披在身后,阿九有些犹豫着,“殿下,你的头发”
柳羌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啊,怎么啦?”
但很快,她就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苦恼的皱着眉,“我不会挽发,只能这样用布条绑着了。”
忽然,她抬头俏皮的看着他,轻声细语的,脸颊微红,“不如,阿九帮我挽一下吧?”
“好。”阿九低低应声。
柳羌倒是有一支朴素的玉簪,是她在山下买的,只是她不会用,所以也只能收起放好,眼下有了阿九帮忙,她买的这根玉簪总算有了用处。
阿九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微凉的指尖轻轻穿过她发间,拿起玉簪轻而易举的就挽起了一个淡雅的发髻。
他后退一步,“殿下,好了!”
柳羌从座椅上起身,夸赞道:“阿九真厉害,这下,我再也不用担忧布条老是滑落了。”
阿九难得有些窘迫,他不敢看她,只是撇过头去看向一旁,“殿下夸奖了。”
“我这可不是夸赞,是事实。”柳羌对着他浅浅一笑,眼中有些疑惑,为什么今日的阿九老是避开她的目光?
此时,葛老也已经出房间了,招呼着两人赶紧用早饭。
现在,阿九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葛老也说起了自己之前早就做好的打算,“最近,苍云有些不太平,羌女郎,想必这段日子你也看到了,山下饿殍遍地,今年的大雪导致好多人都没了饭吃,粮价也越来越高,再这样下去,苍云怕是要乱了,老朽不打算待在苍云了,今日,就与两位辞别了。”
柳羌冷不丁听见这话,猛的抓紧了手中的双箸,抬眸看着她,满是不舍道:“葛老,您今日就走吗?”
葛老爽朗一笑,“是的,今日就走。”
“我想去沉水看看,到别国去四处走走。”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如今这世道,百姓是越来越艰难了,苍云百姓本就艰难,苛税还越来越重,迟早有一日,会乱起来的。”
“老朽这辈子行医救人,不想看到那人间惨状,此事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挽回的,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说完,葛老无奈的摇摇头,声音里满是沉重和惋惜。
柳羌捏着双箸的手也越来越紧,死死的咬着唇,她眉眼垂着。
这天下就如葛老所言,今年大雪太大了,压垮了许多百姓的房屋,冻死了他们种的粮食,让他们不得不依靠抢劫为生。
从一开始,这世道就有了乱的迹象。
身为苍云的昌平郡主,柳羌心中怎能不难受。
她父亲是守护苍云的将军,哥哥是驻守边疆的将士,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家人守护的苍云百姓受苦,她此生都被困在了小小的承恩王府当中,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忽然,她的捏住双箸的手被人轻轻捏住了,抬眼看去,见是阿九平静而又有些担忧的双眸,“殿下。”
柳羌摇摇头,“我无事。”
“只是一时心中感慨罢了。”
“若非出了京都,我也不知道,原来现在的这世道,百姓们活的如此艰难。”
“也是可笑,京都的贵人们一掷千金只为一乐,满桌好酒好肉食肆意浪费,而京都外的百姓却为了太仓一粟不得不以命相搏。”
“只不过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葛老也跟着叹了一声,“这天下大势,哪能是一人就能改变的,羌女郎不必自责。”
“若真想改变这一切,恐怕只有朝廷能做到了。”
“可现在的朝廷。”葛老嗤笑一声,“全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蛀虫,自己吞吃的满脑肥肠,哪能真的为底下的百姓考虑。”
柳羌默了默,端起碗默默的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哪怕已经知道这个事实,她还是觉得心中难受无比。
皇帝昏庸,沉迷享乐和权利,皇子们为了那把椅子拼命争权夺利,朝臣们各自站队,为了自己的家族拉帮结派,哪能真正关注到百姓们过的艰难。
今年的大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罢了。
乱世将起,绝非一日的原因铸成,许多年前,苍云就埋下了祸患。
苍云皇疑心病重,偏信佞臣,冤枉忠臣,导致朝廷早就奸臣当道,忠臣绝迹,所有人都为了往上爬拼了命的讨好皇上讲的说的,那都是夸赞苍云的华美辞藻。
所有人都靠着溜须拍马上位,那真正的心怀苍生的有志之士,要么,沦落为同样的人,要么,就被排挤的什么都不是。
从那时起,苍云就埋下了乱世之因。
葛老唉声叹气的走了。
临走前,他把自己批注过的医书和手稿送给了她。
里面的一笔一划,一点一滴聚集的全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
他笑道:“老朽这辈子沉迷于医术,也无个一儿半女,眼看着黄土埋面,要带着这一身医术下黄泉了,却没想到还能遇上羌女郎。”
“你悟性好,与你相处的这一月里,老朽不过是浅浅点拨了你几句,你都能举一反三,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医术进步之快,令老朽叹服!”
他叹了一声,“你的基础打的极好,只是缺少了一位领路人,现在,老朽就想做这一位领路人,把此书交与你。”
“羌女郎是个心善的,我想,你定不会辱没了此书。”
柳羌双手珍之而珍的接过,看着葛老与她告别,背着他那早已磨损掉漆的药箱即将踏出院门的时候,眼眶猛的就红了。
她知道,葛老是在全了这一月两人相处的师徒名义,眼下,他是真正的认可了她,认可了她的医术与天赋,这才会把毕生的心血送与她。
她眼眶红红的朝他跪下,“师傅!”
葛老回头,哈哈一笑,“我葛洪此生无儿无女,没想到一只脚踏进棺材前,还收到一位玉叶金柯的徒弟。”
“徒儿切记,进老朽门下,需得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行苍天之责,救窘困之人,尽己之所能,问心无愧。”
柳羌眼中泪水不停的打着转,道:“徒儿谨记!”
“那就再会了!”
葛老的身形逐渐消失在了山林里,被浓雾吞噬。阿九伸手轻轻从地上搀扶起了她,“殿下不必担忧,葛老虽是大夫,但他身手不错,医毒双修,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在江湖上闯出了神医的称呼。”
“我虽不知他来自哪个世家,但他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殿下,你尽可安心。”
柳羌在他的搀扶下轻轻起身,手中捧着的厚厚医书犹有千斤之重。
不过,她心中更疑惑的却是他临走前的那玉叶金柯四字。她好像没与师傅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她现在,算什么玉叶金柯的郡主,不过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而已。
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想不通后,便把此事放下了,摇摇头道:“我自是不担忧他的安危的,只是心中有些难受罢了。”
“我和他相处不过短短一月,他却把医书送与了我,收我为徒。”
“此番心意,实难回报。”
“以后还会在遇见的。”阿九道,“他向来是这样,生性随和,潇洒自由,在一个地方从来不会停留很久。”
“短则一月,长则一年,就会离开,他这辈子去过很多地方。”
柳羌转头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阿九,你与师傅很相熟吗?”
阿九微侧过头,垂着眼眸,“也不是很熟,一般。”
他受伤了,找他治伤,给他带药材,可以不用给钱。
柳羌见他这幅模样,捂着唇轻笑一声,“阿九说不熟便不熟吧。”
听师傅的语气,他们两明明就是很熟的。
—
自葛老走后,柳羌便开始仔细专研着他留下来的医书,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完全沉迷到了医书里面。
若不是阿九,她怕是连饭食都忘记用了。
她根据师傅留下来的医书,用药膳仔细调养着阿九的身体,看着他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时,满心宽慰,同时,她也开始研究起了毒术。
她再也不想要阿九受伤了。
也不想让自己再像之前那般柔弱无能,只能做一个拖后腿的累赘。
医术是一把双刃剑,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
柳羌悟性不错,医术突飞猛进,毒术自然也不差。
她把葛老留给她的医书看完了以后,便仔细的收好,利用山中一些常见的草药做了一些寻常的毒药带在身上后,便带着阿九下山了。
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间,她原来已在山中待了三个月的时间。
葛老的医书很厚,她看的半知不解,许多病症,都得她遇上了,亲自上手才能知道该如何做。
医术,从来都是在实践中出真知。
只可惜,师傅走了,前来寻他求医治病的人也少了,柳羌少了练手的病患,再继续留在山中钻研医书也无用,是以,她便和阿九下山了。
她一身素色藕衣,发丝被一根碧玉发簪轻挽,步履款款走在前方,阿九身上穿的还是她买的那身绯色红衣,五官棱角分明,眉眼淡漠的跟在她身后。
此时的他,比在京都的时候少了一分无害,多了一分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