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曹欣捷
阳光以一种最善解人意的姿态凌空而下,跌进浓芳馥郁的树香中,惊醒晨风中鸟的清梦。于是它拍动翅膀,把微笑的太阳酿成善良的音符,喋喋不休的叨进人们的耳朵。所以人们毫无来由的笑了、幸福了。早上六点四十分,小区宁静的如沉睡中孩子的脸,粉嫩红润的玉兰抻着懒腰,不小心掉落的花瓣砸醒了蜿蜒的石板路,刚刚剃了寸头的草坪蒸腾出墨绿色的气息,野花咯咯的笑着青草的乱情,却也止不住在初生的露珠里添几笔眉眼,巧笑倾城。
然而外面的世界已然变得喧嚣。车子停在路的两边,仿佛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它们只是主人在人前用以炫耀自身价值的工具,生存的价值就在于攀比和吹嘘。骆白白拎着两大包行李站在路边,一辆华丽丽的小车在她眼前绝尘而去,自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古训在今天得到了很好的贯彻,好车压倒山寨车,山寨车欺负没车,骆白白不幸位于这个食物链的最底端,所以遭到了一辆奇瑞qq的鄙夷。
然而她的心里还是绚烂的,一如早上清新扑鼻的阳光,绽放出这个世界上最得力的神采,纯净光辉的能把天下最黑暗的乌云钻出洞来。有工作了,难道不值得欣喜么?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失落,有点怅然呢!
骆白白下意识的向对面的建筑里望望,红色的大楼折射出纯粹的学院风,学生宿舍阳台的玻璃显得通透而明亮,里面晾晒的衣服似乎在用最沉默又最彰显的姿态向世人诠释幸福的概念。那视线受阻的地方,一定有胖胖的水壶,温吞吞的热水,胡乱扔下的衣服,四仰八叉的睡姿,可能还会有迷糊的呓语和停留在下巴上的口水……有时候,慵懒是一种多么令人心碎的幸福,而他此刻也沉浸在这种幸福之中么?头顶的鸟唱出没心没肺的旋律,骆白白皱了皱眉,你们大点声唱,把他吵醒吧,我就要走了……
有时候,祈祷是这个世上最苍白的语言。就像是法场上的窦娥,骂完天地之后依旧要魂飞魄散。骆白白在心里念了一万遍沈济延,从“沈济延你快点出现”到“沈济延你个白痴混蛋死到哪去了”,再到“沈济延啊沈济延……”。骆白白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怨妇,然而公交车不紧不慢的来了,沈济延倏地掉进了时间的网眼。包裹中装洗漱用具和衣服,倒是不怎么沉重,然而骆白白的胳膊却在接收到乘务员的目光后兀自坠了下去。那双眼睛里注满了惊讶和鄙夷,如同在注视一个拖家带口逃难的大婶,慵懒且不屑的气体争抢着拱入骆白白的鼻孔,一瞬间,眼睛里像是要流出东西来。
“买票。”乘务员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骆白白在拥挤的车厢里挖出了一亩三分地,把一个包裹放下,然后笨拙的拉开挎包的拉链,车子剧烈的晃悠了一下,骆白白一个趔趄外加一个哎呀又换来了一个白眼。
“快点啊!扶好了啊,撞到人家怎么办!”每一句都是命令,历史多么惊人的相似!几个月前的骆白白还在车上和人吵架顶嘴撒泼,把两个大男人吵的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功。然而此时就像刚刚排泄过的肠胃,空荡荡的再挤不出一滴秽物。艰难的掏钱、买票,眼看着车子渐行渐远,首都经贸的红楼在她的视线里遥远成天边的一道线,沈济延变成了徘徊在心底的一抹水汽,时不时的冲到脑袋里去。骆白白把手轻轻的探到最内侧的夹层里,感受一下耳钉带来的温度……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造物主的安排,当骆白白揉着朦胧的睡眼捂着晕的七荤八素的肚子从车上逃下来时,钱小和正一脸无辜的站在芳青公寓前讲着电话,抬眼看见了骆白白像见到亲人般扑过来。
“哎呀,你来这么早呀!”
“你不是更早?”明知是毫无营养的口水话,还是心甘情愿一脸阳光的讲出来,傻到无耻的表情。
“昨天院长叫我们去找曹老师,你那有她的号么?我电话没电了。”钱小和闪着大眼睛,微皱着眉,无辜的样子又在敲打骆白白的心门。
“我有。”骆白白掏出电话,心里闪出男生挨抽的情景,心想真不知这曹欣捷是个什么尤物……
电话里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一股绵软销魂的声调顺着电波爬过来,一口一口咬着骆白白的耳朵,这回不是面和的稀了,而是水里偶尔零星撒上了几星面渣,懒懒的漂浮着,又相互彼此不肯融合,亦不再是清水的状态,介于化合和游离两种状态之间的第三种形势。一个电话更加剧了骆白白想要见到曹欣捷本人的愿望,她恨不得把包裹甩给钱小和,自己撒丫子跑去拥抱她的绯闻女神了。
“曹欣捷说她在办公室等咱们,咱们现在就去吧。”骆白白重新提起包。
“曹欣捷……是谁?”钱小和闪着大眼睛,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就是曹老师。”
“哦!原来曹老师叫这个名字呀!真是好听呀!真有艺术性呢!”不知钱小和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名字还是在作秀,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没必要在骆白白面前大秀忠诚。骆白白轻轻一笑,嘴里有点发苦:“快走吧,我们。”
期待在充斥着窥视的心理生根发芽,结出明晃晃的血肉之花,它的根系盘踞在人心最深处的欲望里,以人的全部意念作为给养,在它刚刚得以实现的时候迅速的开出花结出果,然后迅速的枯萎掉,同时埋下另一颗种子,蓄意待发。相信那是骆白白的第一感受,在她踏进曹欣捷的办公室的一刻,当真被电了一下,那种被古人称作惊鸿照影的感觉迅速袭遍她全身,以至于她傻呆呆的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迎着曹欣捷的笑容走了过去。同时也瞥见了另一个嘴里叼着油饼的男人。平头,衬衫,工作牌。这些典型的业务员特征出现在教育工作者的身上多少显得有点不协调,更何况,男人的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使得骆白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向他的工作牌上移过去,然后目光锁定在三个字上,现实犹如荒唐的梦境般铺展蔓延,滑稽的好像是一颗臭鸡蛋拥抱住了某位华丽的明星。骆白白的脑袋开始高速旋转:李树伟!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来不及想太多,曹欣捷明媚的笑容像一把刀,齐刷刷的切掉了该被掐掉的部分。
“骆白白和钱小和是吧?”她也算是个美人,虽然脸上糊了很厚的粉底,眼睛被浓重的眼线包围住了。她拿出几张表格:“你俩添一下吧,从今天起就算入职了,一会儿找两个男生送你们去宿舍。”她把桌上的豆腐脑推到一边,侧了身子道:“李哥,那两个男生哪去了?”
李树伟头都没抬的盯着电脑,油饼把嘴撑成不规则的四边形:“石哲他们俩么?好像在纪春那里吧!”
曹欣捷冷冷一笑:“就知道往那跑,那又不是他妈,怎么就这么离不开!楼下这么多活都干不完……”
骆白白下意识看看表,已经是九点五十分了,办公室里的一男两女均在与油条豆腐脑做斗争,另有一女正“对镜贴花黄”,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活没干完……
曹欣捷操起桌旁的电话:“石哲,你跑哪去了?”
电话里的声音弱弱的,似乎要解释。曹欣捷不耐烦的打断了:“别废话了,快点下来,有事叫你办!”扣了电话的曹欣捷又恢复了阳光灿烂的样子,“别着急,他们马上下来了。”
骆白白本能的笑了一下,但也不排除迎合的成分,钱小和则上前一步,颇有朝拜气息的说:“谢谢曹老师!谢谢啊!”
曹欣捷这才注意到站在骆白白身后的钱小和,她虽然入职早,但也是个纯粹的八零后,对于受到同龄人这样近乎谄媚的感谢似乎有点不适应,曹欣捷眯起眼睛,抬了抬下巴。门被敲了两下,两个穿制服的男生走了进来。骆白白看了一眼,不禁吃了一惊,其中那个被叫做石哲的,不就是昨天被女朋友当街甩耳光的那小子么!今天若无其事、嘻嘻哈哈的站在曹欣捷面前,尽管脸还有点肿。
曹欣捷眼睛一翻:“你去哪了?昨天没跟你说今天有任务,不许乱跑么?怎么这么不听我话?”
骆白白心里一咯噔:“这么不听我话?!”
石哲笑笑:“纪老师要我去帮着核实同学信息,再说,我不是刚走了一会儿么……”
“行了,哪会说你你都有理!”曹欣捷挥挥手,娇嗔和不耐烦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油腻,“你们俩,送这两位老师去宿舍,625室,这是钥匙。”交代完两个男生,曹欣捷依旧转过头来笑,“你们俩收拾好东西就下来见见两位院长。”
“我们还是先见院长吧……”钱小和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曹欣捷挡了回去,“不用,院长现在没空。”
仅仅一路上的接触,骆白白就可以感觉到石哲的耳光挨的很值,不用看别的,光看他那双桃花眼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更何况他会对初次见面的骆白白说:“老师怎么称呼啊?我叫石哲,以后就是老师您的学生了,老师要多多照顾我才好呀……”说着,眼睛瞟了瞟骆白白,那不是普通的寒暄和客气,完完全全是以一种戏谑的语调说出来的,旨在撩动和刺探。那一刻,骆白白的世界下起桃花雨。骆白白一面抵御着,一面默念:“妖孽……”,此时又陡然想起了沈济延,虽然依旧是同城之人,却像隔了万水千山那样遥远,骆白白的心沉了沉。
宿舍不大,却摆了四张上下铺,也就是八张床。中间的两张大桌子和四把椅子令过道从马路变成了弄堂。里面已经住了两个人,而且上铺还堆放着一些杂物。骆白白和钱小和一人占了张下铺,送走了石哲和另一个男生,骆白白开始收拾东西,钱小和一个人坐在没铺好的床上发呆。
“咱们……下去吧……”钱小和试探的问。
“干嘛那么着急?”骆白白正跪在床上铺褥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还要见院长呢……”钱小和的语气里堵满了忧虑。骆白白心里闪过一丝不快,她最讨厌放下手头的活去做另一件事,两件事情都做的拖泥带水。
“走吧,让院长等着咱们不好……”钱小和已经站起身来,看来是言必信行必果了。
骆白白本想说,你自己去吧。但想了想觉得不好,就咬着牙放下手头的活,跟着她走了。
有些人总是觉得自己活在世界中央,一言一行都牵扯着大众的目光。正如钱小和,居然认为院长会特意等待她,你是票子车子还是房子,值得人家这样的的等你?其实人生最高的智商就是,弄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别拿粒谷糠当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