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单亲之痛
母亲没有任何犹豫,就坚决地回绝了:“现在谁都不傻,谁会给别白拉磨呢?再说了,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不会疼我俩孩儿的。我看不想孩子们受委屈。”
邻居婶子劝:“总得有个男人啊!”母亲答:“非要有男人啊?”邻居婶子讨个没趣,扭着大屁股走了。
那个时候,他们是村里特别的标注,大家都称他们是“带俩男娃的寡妇家”。
这样的标注让汪正伦的少年变得极端内向,他不喜欢笑,表情阴郁,平时独来独往的,他的玩伴只有弟弟汪正仪。
同学有时候叫他们“没爹的娃。”甚至会偶尔挑衅一下他们,刺激一下他们。
弟弟回来哭得很惨,他的脸被几个坏孩子划了一道血痕,弟弟抱着哥哥说“好疼。”
他说:“别哭!等我给你报仇!”
母亲用盐水帮正仪擦拭,一边轻声的劝他们说:“不能报仇,必须忍着,咱们打不过他们,能跑就快跑,他们骂就骂,身上反正又不能少一块肉。你就权当没听到。”
母亲能忍,而他不,且一定不能忍,因为一再忍让,换来的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汪正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又被几个坏孩子拦住,他们你一拳我一掌地打正仪,正仪害怕极了,又不敢还手,只能用手护着头,边跑边哭。
他早就躲藏在路边的草丛里躲着呢,这时候飞速地冲过去,拿着一根长长的带刺的树枝,朝着那几个坏玩意劈头盖脸地抽打过去,几个坏小子被吓蒙了,抱头鼠窜。
他在后面追着,声嘶力竭地喊:“以后谁敢欺负我弟弟,我剥了你们的皮!回去不许告诉你们爹妈,如果告诉了,以后见一次打你们一次!”他不是怕那些坏孩子,更不是怕他们的爹妈,而是怕他们的父母到家里和母亲无理取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母亲除了道歉,就是疯狂地打他哥俩。
他替弟弟报了仇,弟弟的胸膛也挺起来了。从那以后,果然没人再敢打正仪,也没人再去家里找母亲。
他告诉弟弟:“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许哭!谁再打你,一定打回去,狠狠地打。你越怕,他们越欺负你!他们都是恃强凌弱,你知道吗?”
母亲胆小,说:“以暴制暴不行,也不是好办法,更不是长期的办法,弄不好会两败俱伤的!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成才,改变命运,以后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
长大成才,是一个农村母亲最朴素最简单的愿望,亦是她最伟大的智慧与远见。
他懂母亲的意思,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不能欺负你,也不敢欺负你。
外人的欺侮也就罢了,然而人性之恶,反而在最近的亲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父亲死后,叔叔迫不及待的把家里多余的一处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并且,刻意和两个侄子保持着距离。
父亲活着的时候,爷爷奶奶住的老宅子和和他们家的是相通的,他和弟弟常常在院子里从东到西的追逐着打闹。父亲没了,爷爷奶奶在叔叔的帮助下,在两家的中间垒起来一道厚厚的高高的院墙。
从那,爷爷奶奶跟着叔叔生活,和他们不再来往。他能够理解爷爷奶奶,大儿子死了,小儿子就是他们晚年的依靠,他们必须什么都要听小儿子的,他们要靠小儿子养老送终的。
而那道墙,成为汪正伦毕生都无法释怀的一道坎,直到后来,他的爷爷长病住院,叔叔来明城找他帮忙救治,如果不是出于人道主义,他都不想面对那些陌生的面孔。
父亲死后,亲戚都认为母亲是个克星,把他们家视为不吉利,像瘟疫一样的躲着。村里的人都说,母亲命硬,克父母,克丈夫。
那时候,母亲在山上开垦了十几亩地,天还未亮就到农田里忙碌,耕田,播种,除草,打农药,从春种,夏忙,到秋收,即使是生病,都是她自己一人硬抗着。她从来不允许兄弟俩旷课,尽管村里很多的孩子都时常翘课帮家长干农活。
晚上,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昏黄的灯光下,弟兄俩端坐在破旧的桌子,伏案写字,她暗淡的眼神立刻泛起光来,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母亲才三十几岁的年纪,两鬓已经生出很多白发,她的脸黑黑的,瘦瘦的,皱纹深深的,双手布满老茧,像佝偻的鸡爪,摸起来硬邦邦的,样子看起来像五十多岁。
冬天农闲,母亲就到镇上的一个家具厂的食堂打工,给工人们做大锅菜,蒸馒头,做烫饭,活不累,薪水也不多。
晚上母亲回来的时候,会给弟兄俩拿回来一些剩余的饭菜,菜里面会有肥肉,偶尔还拿回来两个鸡腿,两个煮鸡蛋。
汪正伦把鸡腿放到母亲嘴边,说:“妈,你也尝尝,好吃。”母亲说:“我吃过了,厂子里很多呢。你俩快吃,吃了长身体,长智慧。”
母亲疲倦地靠着床头坐着,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吃下,欣慰地笑,笑着笑着,母亲就睡着了。母亲,太累了
家具厂在镇子上的后街上,一次周末,他和弟弟做完作业,俩人就去找母亲。进去之后,他们发现里面有几个大大的车间,车间里摆着满满的,崭新的家具,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他和弟弟被熏得直捂鼻子。
母亲做饭的地方就在车间旁边搭起来一个简易棚,做完饭后,母亲就给新家具刷油漆,用砂纸抛光,这样每月可以多挣一百块钱。母亲在那家厂子干了四五个冬天。
当了医生以后,汪正伦才知道,家具厂里面那种难闻的气味就是甲醛,而甲醛就是母亲患上绝症的原因。
母亲只要小学文化,但是在学习上对他们要求却非常严格,甚至有些苛刻。母亲不知道怎样辅导他们学习,在她淳朴的意识中,学生必须多做题,多背课文,不能有玩的时间,才能学习好,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弟兄俩的学习成绩在班里都是名列前茅。
初二的时候,汪正伦看到母亲非常辛苦,就萌生了退学的念头。他几次逃学,偷偷地跑到县城的建筑工地当小工,一天挣几十块钱。
没想到,很快的,母亲和班主任就找到工地,把他连拖带拽地带回家。班主任教育他一番,严厉地说:“在家好好歇一天,明天就去上课。回头我给你申请贫困生救济。”
母亲则说:“不用申请,我能养活他们。”母亲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汪正伦自尊心非常强,她害怕儿子在同学面前难堪。
班主任走后,母亲让他跪在父亲的遗像前,拿着擀面杖疯狂地打他,边打边愤恨的说:“如果你再逃学,我就去跳河,我去陪你爸去。不信,你就试试!”
弟弟在一边吓得大哭,大叫着阻止:“妈,别打了!别打了,哥哥,快认错啊,说你错了啊!说你不再逃学了啊!”
而汪正伦,跪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似的一动不动,他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任凭母亲疯狂地抽打,他的瘦瘦的脊背,一道一道的血红印子,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要滴出血来,这红色,也深深地刺激着母亲。
母亲又心疼又懊悔,她放下棍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背上的伤,然后抱着他和弟弟,娘仨撕心裂肺地痛哭。
屋外,静夜,月亮爬上窗台,一轮清辉,冷冷的,孤寂的,犹如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