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砖小楼

    而蔚蓝，却依然让母亲失望，不，是无望。母亲对女儿无望，蔚蓝则对明城，失望至极。

    说到明城，面对这片生养蔚蓝的土地，她是既爱又恨，始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交集着。母亲口中的这个弹丸之地，就是她生活的真实的原生态环境。除了大学四年，从小到大，蔚蓝一直未曾离开过这块土地。不得不说，对于故乡，蔚蓝依然充满了深深的爱恋。

    这里有她的母亲，有她的同学，有她的老师，有她的发小，有她人生的足迹，她的内心，她的精神，她的身体，始终未曾与明城脱节。明城，就像她的母体啊。尤其是明城的千里沃野,黄河汤汤，水软山温，悠然恬静，都隐藏着她深深的眷恋。

    蔚蓝坚定了回故乡的想法，在网上搜罗了一番，经过筛选，她向省城两家看似不错的文化传媒公司投了简历。还有一份简历，蔚蓝投了明城融媒体中心的招聘邮箱。明城融媒体中心是明城县委宣传部的下属事业单位。当时，蔚蓝恰巧在网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公告：明城融媒体中心成立，为推进明城融媒事业持续有效发展，加大人才招聘力度，诚邀有志青年学子加入，给予你展示最大才能的平台，与您同发展，共成长。

    明城融媒体中心的前身是明城县广播电视新闻局，随着时代的进步，新媒体的迅速发展，电视台已然成为鸡肋。一个县级电视台，根本没几个人看了。当然，还是有少部分老人，保持着看新闻的爱好。

    明城县委宣传部还有一份机关报，叫《明城周刊》，虽然有部分财政专款支持，以及硬性摊派到企事业单位的订阅费，可惜还是苟延残喘，难以维系。于是，有关领导决定，明城广电局与《明城周刊》合并，改制为融媒体中心，隶属明城县委宣传部直接领导，以后的发展方向就是挖掘明城特色与亮点，大力宣传明城，争取把明城的知名度做大做强。明城融媒体中心主任由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部先锋兼任。

    不管怎样，大旗扯起来了，这就是巨大的进步，新媒体中心的建立得到了明城县委县政府的高度赞扬，与积极鼓励。

    蔚蓝的简历很简单也很耀眼。大学期间，她有在学生会宣传部干事的经历，参与过学校的很多宣传活动，还获得过两个校级荣誉。一个月以后，蔚蓝得到了入职机会。有人电话通知她说，可以直接去融媒体中心的会议室参加一个小小的面试。这个消息很意外，让蔚蓝惊喜。毕竟，还是自己的家乡，在她最焦虑最迷茫的时期，肯定了自己，接纳了自己。

    “不用笔试吗？”蔚蓝问对方，声音有些颤抖。

    “不用，只有面试。”对方回答，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

    蔚蓝翻出那身穿过无数次，也见证过她无数次失败的的套装，一件黑色西装和一件齐膝裙。母亲走了进来，从衣橱中拿出一身深灰的的套装，递给她说：“这是我新给你买的，穿这身吧。”

    母亲给蔚蓝买的这身衣服有点保守，是西装加长裤，还有一双三分小跟的黑皮鞋。

    “穿上像修女。鞋跟也太矮了。”蔚蓝笑着说。

    母亲说：“这叫庄重。你的个子高，不用穿太高的鞋子，万一走路不稳，崴了脚不说，还丢丑。”蔚蓝笑。随了母亲。

    面试现场就在明城融媒体中心原址的二楼会议室。当时去面试的有二十几个人，和她一样，都是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当时的面试官中，就有部先锋主任。他是一位严厉的长者，不苟言笑，但表情温和，不会给人以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多年的新闻媒体经历，和丰富的生活阅历，塑造了他一人千面的特点，面对几十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更多的是鼓励和宽容。而对于蔚蓝，部先锋主任格外地关注，对于这个女孩子阐述的问题，他频频点头，表示赞许。

    顷刻间，他的亲民态度化解了蔚蓝的紧张与拘谨。那一天，蔚蓝格外地自信，感觉自己的表达思维清晰，语言顺畅，声音也清脆悦耳。

    面试出奇的顺利。一天之后，蔚蓝接到体检通知书。体检在指定的明城县体检中心医院，多项指标合格之后，蔚蓝与一位外地的叫邹雪的同学被成功录取。蔚蓝大学所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被分到采访部。而那个邹雪同学，长相甜美，所学专业是播音主持，顺理成章地成为栏目主播。

    蔚蓝入职以后的第二年，顺利地拿到了记者证。之后，她们单位准备搬家。明城融媒体中心新的办公地点位于明城大街18号。办公楼并不新，是一栋七十年代的板式老建筑，总共才八层。这一座砌体结构的红砖楼，之前是明城县政府的办公大楼。

    本着与时俱进的理念，红砖楼已经不适合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办公要求，县政府在明城开发区建了新的官邸，总共十五层，高大气派，富丽堂皇，光停车场就有五百个位子，每次路过政府广场停车场，人们调侃说，简直像一个大型的二手车交易市场。新的县政府办公楼，很快成为明城的标志性建筑。当然，每个地方政府的办公大楼都是标志性建筑。

    红砖楼被旧主遗弃，却成为很多新主垂涎已久的香饽饽。最终，明城融媒体中心，作为宣传部的得力下属，凭借其不菲的实力与显著优势胜出。经过一番简单的打扫之后，融媒体中心全部搬进红砖小楼。

    红砖小楼，很具有年代感，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造，那个年代的建筑与设计，中规中矩，整整齐齐，沉稳又庄重。红砖小楼为坡屋顶，顶部甩疙瘩抹灰墙面，筒瓦屋面，外檐为红砖清水墙面，沿街立面为半圆拱形窗，檐口部分设有齿饰，山花、宝瓶等装饰元素。其余的立面为方窗设计。

    最显眼的当属小楼西侧，整整一面外墙，被巴山虎爬满，像是编织了一幅优美的绿色藩篱。那些密密麻麻的巴山虎，会随着季节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姿态。

    初春，新芽露头，爬山虎长出嫩红色叶片，叶片尖尖的，又慢慢地冒出青绿青绿的嫩须。阳光里，微风中，不知道何时，那些嫩红就都变成了嫩绿，红得赏心悦目，也绿得沁人心脾。夏天是巴山虎的旺季，叶子疯狂的生长，整齐有序的排列着，饱满浓密，远远望去，就像画家精心绘制的巨幅帷幕，立体而丰盈。秋天，天气越来越冷，爬山虎也成了变色虎，它不断地变换颜色，深绿到橙黄，橙黄到浅红，直至深红，那色彩，深沉稳重，宛如人到中年的静美。寒冬来临，风霜无情，巴山虎的叶子随风飘落，落于地面，归于泥土。墙上，却留下了虬劲枝干，凛然筋骨。

    寒来暑往，蔚蓝无数次在那面墙跟前驻足，观望，目睹巴山虎从蓬勃到零落，又从零落到蓬勃。这株特殊的植物，也见证了她那段青春岁月中流淌着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