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以爱为名
母亲的话,让蔚蓝想到了父亲,那个可恶的男人,毁了她与母亲一生的渣男。他的背叛,颠覆了母亲的认知,让母亲孤注一掷,把人生的希望全部都重压到女儿身上。
十多年,蔚蓝也为此背负了太多太沉的包袱!母亲的遭遇让蔚蓝成为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她是不会谈恋爱,不会结婚的。原生态家庭,是个人无法选择的,可是,个人又必须承受原生态家庭带来的因果。母亲根本不懂蔚蓝的苦楚,蔚蓝的内心,一直是自卑的。
其实,蔚蓝在大四时去了一家大的公司实习过。那一年,她见识过了大公司的“残酷”:根本没有整点下班之说,有时连着十几天加班。第二天肿着大眼泡,五点钟就得挣扎着起床。匆匆化个妆,在路上随便吃点,然后被人流簇拥着上地铁,挤公交,爬格子。
她也曾想留在大公司,但找工作就像“神仙打架”。何况在一线城市,她的211本科学历,一点优势都没有。投的简历都石沉大海,笔试后没有了回音,进入面试的惊喜,不久之后,顷刻间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这些个过程,她不停地消耗着自己的耐心与精力,依然毫无希望。
各种折磨之后,她慢慢地发现,奋斗以及奋斗目标,其实是一个很缥缈的,没有目的性的东西,犹如海市蜃楼,无比美好,却永远触及不到。她真的太累,太累了。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封闭在出租屋里,不敢见人,幻听幻觉,强迫症,甚至有偶尔的自杀想法。
她突然很想家,想母亲,想那个温暖的小城。无疑,回到故乡,回到母亲身边,是将她与大城市的焦虑隔绝开的最佳选择。蔚蓝知道,对于自己的归来,母亲内心有着一丝丝的不情愿。
蔚蓝对母亲说:“我回来,是给你丢了面子,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其实是你的面子。你们家长,就喜欢和别人家攀比孩子,从小攀比到大,从大攀比到老,有意思吗?我的生活,和别人有关系吗?”
母亲被蔚蓝戳到软肋了,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哭得伤心,无助。是啊,母亲也不想这样,都是命运推着人走,谁都身不由己的。长这么大,蔚蓝第一次见母亲这么伤心,当年父亲的离开,母亲都不曾这样痛哭过。看着母亲瘦削的颤抖的肩膀,看着母亲的白发如霜,她既心疼又懊悔,自己说话,怎么变得尖酸刻薄了呢?
虽然母亲喜欢攀比,但是她可从来没过分地逼迫女儿,也没有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女儿身上。上学时,同学们假期都是在辅导班中度过的,而蔚蓝从未去过辅导班,她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
在成长的路上,母亲还是比较尊重她的,给予她充分的自由与选择。再说,父亲走后,母亲受的苦,经历的各种折磨,蔚蓝都一一见证。单身女人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啊!
她已经长大了,已经工作了,为什么就不能迁就一下母亲呢?蔚蓝道歉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说您,您都是为我好。”以爱为名,说“都是为你好。”大概是所有家长说的最多一句话,也是母亲最认同的一句话。
殊不知,都是为了你好,这句话是子女背负的沉甸甸的爱啊!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真的不想被“都是为你好”道德绑架,换位思考,家长的所作所为是真的为了孩子吗?有真的考虑过孩子的真实感受吗?即使是真的爱孩子,也要相互尊重和体谅。因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是独一无二的,唯独自己可以负起自己的责任。
母亲止住眼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女儿说;“天下哪个母亲,不是为了孩子好呢?”她无神地望着客厅里那盆铁观音,碧叶婷婷,一滴水正从叶端滑落,如她伤心的泪。
母亲擦干眼泪,说:“是,作为母亲,和其他家长一样,喜欢攀比孩子,我的确有虚荣心的成分在里边,咱们暂且不说我的虚荣心,只说你,你真的不在乎吗?你大学学的专业还能用的上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不能学以致用,难道你不觉得遗憾吗?”
母亲不愧是教师,她的话,持之有故,言之有理。蔚蓝无言以对。蔚蓝的心在滴血。诛人先诛心,母亲为了能够改变蔚蓝的固执,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母亲是明城实验小学的语文老师,凭良心说,她的的确确是个好老师,优秀教师。蔚蓝认为的好老师,是不误人子弟,踏实教书,以德育人的那种人,而不是各种荣誉加身,各种投票选上的那种。
母亲把她三十六年的青春都奉献给她热爱的教育事业,以及她深爱的学生们。母亲性格耿直,兢兢业业,专心事业。她从不为名利所累,她从来不争,从来不抢,但这,并不代表她憨傻。这些年,她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更清晰的见证了各种暗昧与不公。
教育上的评级与晋升,考核还有绩效,从来都是普通人无法预知的,明明知道里面有猫腻,有水分,有暗箱操作,却又无能为力。母亲即将退休,老黄牛干了一辈子,职称仅为一级,退休工资也就四千元。
而明城教体局的文件有明确说明,中等师范毕业的教师,累计从事教师专业技术二十年以上,并在小学一线岗位任职十年以上的,就可以晋级高级教师。然而,现实操作起来,却莫名的诡异,n多次的职称晋级名单中,始终没有母亲的名字。
因为,母亲根本不懂县城的“生存法则”,她根本不会溜须拍马,搭钱送礼、处理关系、不懂人情世故。才落得如此下场。母亲只会教书育人。还有两年退休,她还坚守在教学一线。在无尽的期待中,母亲的前半生已经无情的消逝掉。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她并不喜欢染发,任凭那些白霜淡淡的覆盖在她的头上。岁月毁掉了她的青丝,也毁掉了她多年以来的信仰与执着。
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从优雅秀气的近视镜换到老气横秋的老年镜,蔚蓝能感受到她无尽的失落与无奈。
母亲扶一下黑色的老花镜,苦口婆心的对女儿说:“我只是希望你从我身上吸取教训。这个社会,好人,老实人,能干的人,是注定要吃亏的啊。”用她的遭遇警醒女儿,是母亲最后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