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你可认得此物?”
15
待到用膳之时,却只有阿示和春喜两人,黎管家给俩人布了吃食,又说自家主人有急事要处理,让阿示和春喜自便即可,如有别的需要可随时唤他,说完便留俩人在偌大的厅里用饭。
用完饭,春喜便回了房间,黎管家也给阿示安排了住处,是别庄东院的一间厢房,与春喜西院的住处隔了些距离,阿示进门一看,竟是先前他住的那间。
阿示在房中待了一会儿,想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想了一会儿忽觉憋闷,便又推门而出,往那园子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抬头一看,一盘圆月挂于当空,皎洁的月亮,漫天撒着银光。
阿示看着天上的月亮,未曾注意到园内已有人捷足先登。
只听那人说道:“这皎皎明月,真是沁人心神,原来阿示喜欢看月亮啊?”
阿示一低头,便见欧阳单正坐在白日里他与春喜说话的凉亭里。此时,欧阳单穿着件红色的外袍,上面绣着暗黑的纹路,甚是华贵,双手掩在宽大的袖子下几乎看不见。红衣衬得欧阳单的脸色如纸般雪白,一双眼睛在月光下,蓝得有些透明。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些吃食和一把青玉酒壶,不知是否是阿示的错觉,他竟觉得欧阳单看起来比几个时辰前更显憔悴了些。
“不知阿示是否愿意赏光,陪我坐坐。”欧阳单看着站在园内的阿示说,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
阿示走了过去,在欧阳单身旁坐下:“你不是受了伤吗?饮酒无事?”
“哈哈,阿示,你这可是在关心我?”欧阳单听了阿示的话,忽眉间一展,笑容更开,“不过喝酒之事要看怎么喝,一人闷喝,自是伤身伤怀,但若与投缘之人相喝,那岂不是多多益善?”
欧阳单说着,布了一盏酒杯在阿示前面,随后执起青玉酒壶将酒杯满上了。
阿示看着眼前倒满的酒杯,心中忽得一动,便问道:“之前,你说我们是‘故人’,那你我是如何认识的?”
欧阳单倒了一杯酒入口,转头看着阿示,蓝色的眼眸如它黑时一眼明亮,阿示也直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两人盯着彼此,似是想要叩开对方的心,一探究竟。
终究,还是欧阳单将目光掩了去,随后说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我因仇家追杀,流落在外,几乎快要饿死,是你救了我。”
阿示万没想到,自己与眼前之人是这样的渊源,欧阳单见他不说话,也不喝酒,便又独饮了一杯,说道:“你是不信?”
欧阳单说着,又将目光锁在了阿示的脸上,这次,却是阿示先将目光移了去。阿示的手指摩挲着酒杯:“并非不信,只是觉得有些许不真实,很难想象像欧阳公子这样的人,会落魄到几乎要饿死的地步。”
“哈哈,当年的我可是相当狼狈。”欧阳单似是想到了往事,讪讪一笑。
“于是,我们便成了知交好友了吗?”阿示心觉欧阳单对待自己的态度似乎并非相熟之人,他对自己似乎更多着一层探究与好奇。
“我也希望能是如此,只是后来家里人找了来,便把我接了回去,当时走得急,忘了与你交代一声。”说到此处,欧阳单的眼中似含了丝落寞,但只一闪而逝,然后又说道:“就如你之前不告而别一个样,要不是你中了毒失了记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而故意为之。”
“所以之后我们便再未相见吗?”从欧阳单的态度里,阿示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欧阳单顿了片刻,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方答道:“是,后来,我们便再未见过,待我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原本以为此生见面无望,却不想竟在羽剑山庄外的槐树林里,见到故人晕倒在地。”
不知为何,说起这段往事时,欧阳单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瑟之感,与他现今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也许就如欧阳单所说,这段回忆太过狼狈,以至如今回想起来,也难免失落之感。散发着这样情绪的欧阳单,让阿示不自觉相信起他说的那些话。
于是,阿示又问了欧阳单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我可曾一起喝过酒?”
欧阳单听后,竟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也想与你大醉一场,只可惜当日相遇时不过比孩童稍大些许,实在没有什么机会一起饮酒。为了弥补遗憾,倒不如今日畅快一回!”
欧阳单说着向阿示举起酒杯示意,阿示没有犹豫,也将酒杯举了起来,上好的瓷器相撞发出“叮”的一记轻响,酒水滑入阿示的喉咙,确实是上等的醇香好酒。
喝完一杯,阿示将酒杯放下,随后站起身来,对欧阳单说道:“受了伤还是少喝些好,早些回房去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园子,朝东厢房走去。
欧阳单趁着月光,看着阿示离去的背影,感觉自己右臂上涂抹了生肌膏的地方突突的发疼,但他还是又为自己续了一杯。随后对着那背影喊道:“这次若要走,定要告知一声。”
阿示对酒的反应很快,半夜里便觉身上发痒,他知自己定是起疹子了。
因为这疹子的痒,阿示有些难以入眠,他想起方才欧阳单在园中说的那些话,如此看来,自己与他的情谊是在年纪较小时结下的,但在而后的许多年里两人并无何交集,直到此前自己受伤晕倒在羽剑山庄外的槐树林中,方又重逢。所以,欧阳单认识的“阿示”,只是当时年纪尚小的阿示,并且在之后这些年里,在“阿示”身上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他应该也是不知晓的,所以,欧阳单才会对自己充满好奇与探究之心。
虽然,欧阳单并不知晓自己不能饮酒,但如果两人真的相识于幼时,并未在一起喝过酒,那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再加上欧阳单在说起当年之事时,脸上的神情与周身的气氛,都与欧阳单平日里给人的感觉相去甚远,那种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感,让阿示也深受其感染……
阿示捋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睡意间,他似乎做了一场梦,在梦里的月光下,一双幽蓝的眼睛凝望着他,让他挪不开眼,那双蓝眼睛的主人轻唤着他的名字:“阿示……”但随着睡眠的深入,这梦便渐渐消散而去,待到后半夜,阿示便已完全将此梦忘去了。
好在阿示喝的酒不多,等第二天醒来时,疹子都已经消了下去。洗漱完,阿示便去了大厅,想用些早饭,却见薛神医已经到了。
薛步凡一见阿示便向他打了招呼,不一会儿,春喜和欧阳单也先后进了大厅。
欧阳单见了春喜,竟走上前向春喜弯腰作揖,然后开口说道:“春喜姑娘,在下欧阳单,先前之事在下真是深感歉意。”
春喜听了,忙说道:“公子不必如此,事情阿示已向我说明,也知道此事有你们的缘由。只是,下次莫再如此便好了。”
欧阳单听春喜如是说,转头看了眼一旁的阿示,阿示感受到他的眼神,也抬头望了过去,两人眼神一撞,似是各自了然。
黎管家见人都到齐了,便把早膳安排了上来,几个人用完早饭,欧阳单让阿示和薛步凡和他一道去他的书房,春喜见他们有事,便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阿示和薛神医跟在欧阳单身后,一起进了欧阳单的书房,甫一进去,欧阳单便对薛步凡说:“有劳薛老。”
阿示原以为,欧阳单是让薛步凡为他把脉,却不想薛步凡竟转过头来对自己说:“阿示公子,请坐。”
及此,阿示才明白应是欧阳单让薛神医查看自己体内所中之毒的情况,便也未推辞地坐了下来。
薛步凡伸出手为阿示细细把了脉,待他将手收回去后,又思索了一番,方问道:“阿示公子,除了失去过往记忆之外,身体可有其他不适之感?”
听薛步凡如此问,阿示便把先前几次内里劲气的忽然搅动告诉了他。薛步凡捋了捋胡子,一时没有说话。
“是有何问题吗?”欧阳单见薛步凡不语,问道。
“阿示公子,实不相瞒,老叟行医这么多年,几乎任何急症都可手到擒来,但是这数尘之毒也是第一次遇到,之前也不过是在古籍上相闻,古书有载,中此毒者会忘却前尘往事,一般常人中毒,七日暴毙;而江湖高手中毒,此毒则会先溶尽其劲力,再取其性命。我原本以为,劲力会随着毒性的深入慢慢被蚕食,但根据方才阿示公子所说,看来劲力消耗的快慢,和中毒者使用劲力的程度也有关系。“薛步凡将己之所知告诉阿示和欧阳单。
“薛神医,还请明言。”关于数尘的毒症,阿示先前已有所知,但听薛步凡所言,似乎还不是全部。
“也就是说,如果中毒者催动劲力越快,使用劲力越猛,就会在数尘毒性的影响下造成内里劲气不稳,同时会加速数尘对中毒者劲力的消耗。”薛步凡继而答道。
“那此毒是否可解?”阿示自知此毒凶猛,但只要是毒药,定有与之相克之物。
“自然可解,不过……”
“不过如何?”
“此药其实是起控人之用,它的制毒之方中有一味药引,是可随心而变的,此药引不做添毒之用,而是,如果想解毒之人不知道此药引为何物,便无法将此毒解了。”
“所以,也就是说,需先找到下毒之人?”
“是。”薛步凡点了点头,肯定了阿示的猜测。
“那,请问薛神医,此毒是否有何缓解之法?”以他目前的情况,想要找到下毒之人,再从那人口中问出药方,必不是短期可以做到的,于是,阿示又问道。
薛步凡捋着胡子,似要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声的欧阳单先截去了话头:“自诊出你中了数尘,薛老便一直在研究此毒,阿示莫要着急,以薛老的医术,肯定很快会有进展。”
听自家主人这么说,薛步凡自不敢有它话,便也说道:“是啊是啊,阿示公子莫要着急。”
说完这些,薛步凡便向欧阳单告辞,从书房里退了出来,但阿示却未同他一道出来。
待薛步凡离开后,阿示走到欧阳单面前,从怀里拿出一物,对他说:“你可认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