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陆仓在兆县呆了十年, 考绩从来只有中,这贫瘠的地方根本难以出政绩,每年吏部的考核表上, 都有他往凌府送的孝敬痕迹, 他当然也是想往富裕处调的,然而倾尽全力,也只够他保住现有的位置, 这还是吏部考核官们看在他座师的情面上。
他逢人便以凌府学生自居,事事以凌太师言行为榜, 联络的同年们都借的是座师的光, 十年时间,把自己焊死在了凌太师的船上。
凌家被抄,惶惶不安的一群人里,当然有他。
眼看年底吏考将至,他愁的已经无法安睡, 正绞尽脑汁的另找门路, 结果旱情爆发了,临近的几个县因为没有防备,叫灾民冲了粮仓, 劫了县中富户,雪花一片的弹劾折子直接以管理无方,摆进了吏部案头。
兆县因为搭着点北境边, 往京往南路都不通的情况下, 才会有灾民绕他这边碰运气,那几个被冲的县里有逃路成功的富户员外,家中多少都有几个出息的子弟在京中当官,他们带着财物家人来投, 陆仓都敞门迎了进来,包括一些被冲散的卫所兵丁,都被他吸纳进了县卫。
当他聚拢了这样一批带着背景的富老后,一条渐渐成型的升官门路也就有了,只要他能在灾民潮里保得他们平安,那这些人自然会帮他往京里递好话,于是,他果断的切了城门桥,任灾民在城门口哭泣哀求,都不许人往外施舍一粒米,同时调整县中防卫,将留生门守的铁桶般,以安那些怕被瓮中捉鳖的老爷们的心。
他这酷令虽对灾民们不仁道,却得到了县中所有人的支持,哪怕仍有恻隐之心的善人心怀不忍,可一想到那被冲的几个县,就都歇了放振粮的心。
这种时候独树一帜想捞善名的人,是会被其他人群起而攻的,所以渐渐的,兆县反成了这西北线上最安全的避难所,陆仓也从一开始的忐忑到自得,升官脱离此地的美梦,已经做了不知几次,就等着这波灾民潮过去,他就好带着家小上京述职了。
陆仓在听流放队打马匪的壮举,旬扬驿里所有人被杀后,他就知道了沿途有一波这样的马匪在搅乱,灾民潮冲击的那几个县里也有这波人的身影,然而,他是不准备派兵去打的,打着有心无力的算盘,放任了这一波人在北曲长廊线上作恶。
总之,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既没钱又没兵的,这样一支百人骑的马匪,他打不动,理当由朝庭出面,派支剿匪的队伍来收拾,他的责任是保障一县百姓安康,其他实在鞭长莫及。
陆仓倚着城墙,手搭凉棚远目望,嘴里仍抱有怀疑,“只是一支流放队,和搭伙赶路的荆南药草运输队,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的就将马匪给打了你们是不是探错了漏了什么关键”
这特娘的不是显得他很废物么万一叫朝庭里的武将们知道了,又是一场官司。
陆仓满脸郁闷,心里已经将马匪头头给骂上了。
装特娘的什么逼竟然叫一帮赶路的拼装队给收拾了,早知道这么废,他该将这功绩给拿了,真是白白错过了剿匪的政绩。
那来报的探马埋头,声音似被沙子般磨过,粗哑的厉害,嘴唇裂出了血缝,“属下不敢捞他们的人来问,那些荆南人身上的虫子甚是厉害,直接将匪首和他们的二当家给一起吃了,之后大约也是群龙无首,叫那些押差的大人给收拾了,大人,押差的衙总郑大人,领的是凉州卫五品的游击将军职,他出自京中御门卫,守的是陛下的中宫直道,二把手季大人领的是边城右陇卫七所的百户职,出身京畿城门卫。”
陆仓这才释然的点了点头,嘴里喃喃道,“那就怪不得了,原来都是陛下的近卫,那些马匪失在他们手里,也是应该,这郑大人不可小觑啊”是自动忽略了荆南人的助攻胁作,只将郑高达这些京官给夸了又夸。
皇帝身边无庸才,这是所有官员们的共识。
探马埋了头,附合道,“是,陛下的近卫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手,郑大人能从近卫直升五品将军,想来功夫颇高,有将帅之才。”
宰相门卫七品郎,何况郑高达和季二都是正经受封的武职,远不是他们这些贫瘠地里的所谓大人能比的,心里首先就高看了他们一眼,再有马匪们的不堪一击,陆仓心里就嘀咕上了。
这城门到底要不要开那跟过来的灾民能不能振这流放队到底什么意思,有没有个章程啊
算了,还是回衙门里找县丞跟县慰们商量商量吧
他这里纠结着郑高达他们的待遇问题,待遇决定着态度,他不知道这两个武官的深浅,怕一个弄不好就得罪人,因此想的有点多有点深。
而凌湙这边,杜猗也在跟他普及陆仓的生平,以及为人处事。
他所在的长泽卫直面北曲长廊,对这条线上的所卫驻地都有了解,包括沿路各县大小官员,不一定见过,但多少都有听来往换防的官兵们讲过。
这个陆仓,是所有西道上资格最老的县令,人家说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兵,到他这里,就是铁打的县令,自上任后就没挪过位置,说他无能吧,人家管一县地方管的也百姓平安,除了朝庭例税,他本人是从没私加过无名增税的,县内人口也在他的任内只增不减,十年多了约莫万户,整个兆县也是周边几县治安最好的地方,商税收的颇丰。
凌湙坐在蛇爷特意给他收拾出来的骡车上,幺鸡正拿了篦子帮他通发,他骑马上挠了一路头皮,凌馥心细,见了就知道他想必是嫌头发脏了,可路上也没法清洗,就找了自己通发的篦子,想帮他梳通梳通。
幺鸡知道凌湙不习惯外人近身,接了凌馥的工具,就自己亲自上了,他自己头发都纠结的不怎么打理,笨手笨脚的扯断了凌湙小一把头发后,才找到了窍门,开始一小撮一小撮的给凌湙将头发梳顺。
凌湙舒服的倚着车轴,眯着眼猫似的边享受幺鸡的服侍,边听杜猗在旁边说话,听到陆仓在兆县的所作所为,便道,“那照这样说,这个陆仓还是个好官咯”
杜猗顿了顿道,“相比其他县里流水的官来讲,陆大人确实算是个体恤爱民的,至少他的任期内,重恶犯没几个,沿途官道上也属他这边最安全,兆县本来是个边缘小城,就因为他治安管理有道,商队渐渐就爱往他这边打尖交易,哪怕会绕点路,都愿意为求平安,赶紧县里特意划出来个集市场换货,几年下来,城里富户们的商铺生意都跟着赚,算是临近几个县里商业发展最好的一块地方。”
凌湙点头,“你这般夸他,是想为他开脱这次无视灾民潮的罪责”
杜猗摇头,“我就事论事,他在民生上的作为,代替不了他为官的人品,四处钻营,八方结交,圆滑事故,都是他的缺点,与他交往过的官员对他的评价,怎么说呢有点讳莫如深,总感觉他心里憋着坏,不小心就被他拿住了什么把柄,然后一而再的利用这层关系套交情,有点官场油混子的感觉,且随着凌太师的倒台,他更四处活动,找关系想要保官,递的拜帖连我们武官家的门上都有,可谓慌不择路,不择手段,已经成为文官群里的笑料了。”
凌湙懒腰频伸,杵着下巴搭在车侧扶手上,对着城门楼上的旌旗道,“他是个官迷啊为了官帽,还真是能屈能伸哪”
他们此时已经找地方开始扎营,没有继续逼近城门口的意思,三百米远的路程,属于城上城下互相能看到的距离,也表明了他们的诚意,没有犯进的心。
杜猗也是一言难尽,嘬了口牙花子,“他确实对头上的官帽很在意,在意到为了升迁或者保官,自毁仁爱名声,我也实没料到,他真能狠心的将灾民拒之门外,甚至连一粒米都不舍,他们兆县是有粮的,朝庭首拨的振粮发的就是兆县这边的储仓粮,可就这样,也没拉空,据我猜测,是足够一县百姓关门吃大半年的量,若少少放些出来,让这些灾民撑过一个月,冬季阴雨天多,积到开春,旱情自然就解了,灾民们也会回家,不至于会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可他哪里知道陆仓也是有苦难言,县慰李田良在衙门里正等着他,手里拿着粮库出纳册子,对进门屁股还没撂椅子里的陆仓诉苦,“大人,一线天那边今早来人敲门,华县的借粮队到了,他找咱们借五十车,大人,咱还能借么”
陆仓脑门要秃,差点跳脚,“借屁,上次不才借走八十车他还有完没完别老仗着吏部姐夫的职位来占我便宜,他那姐夫就是个誊抄折子的文书,妈的,骗的老子好惨。”
不是他长了心眼,从这次来避难的一个员外老爷嘴里打听,他都不知道华县那孙子一直在骗他,把个当文书的姐夫硬吹成了吏官实权官,害他巴巴的上前结交,送钱送粮。
陆仓简直要气死了。
这就是京中没人的弊端,消息都是滞后的带着坑。
县慰李田良也是无奈,捏着册子问他,“那打发了”
陆仓想说是,然而,小心谨慎的他又不敢太得罪同僚,最后想了想,“给十车吧带来拉粮的人往城门头上走一走,叫他看看咱们县外的情况,把咱们的难处告诉他,不是不肯接济,实在是我们也自身难保啊”
李田良无语的看着他,想告诉他的主官,有些人得罪就得罪了,并没有什么关系,很不用这么顾前顾后,且人家来要五十车,你打发叫花子似的给十车,自以为圆滑,却比一车不给更得罪人。
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大人始终不懂,总把两不得罪当成箴言,升不了官从来不认为是自己有问题,把朝中有人当真救命稻草,一味的攀附结交些有背景,却实际顶不了用的人,他的官道一开始就走错了,这份心如果更多的用在管理民生上,以他的才能,早该升了。
李田良想像往常那样再劝劝,却见陆仓一副不想听他叨叨的模样,只得拱了手走人,出门遇见县丞王越之,无奈的摊手,“王兄说对了,咱们这位县老爷,害,十车,这华县的人还是给得罪了。”
王越之背着手摇头,“他现在一门心思保着那些员外老爷,里面有几个的子侄说是跟部里的大人能递上话,病急乱投医,他也是急了。”
李田良叹气,“快年底了啊这次考绩要是保不住中评,他可能就要调离兆县,往更北边的地方去了,能不急么”
王越之摇头,“咱们这位大人呐害,都叫什么事儿啊”
杜猗也在叹,“那陆大人若兢兢业业搞民生,十年肯定出政绩,可他偏一门心思钻官帽,顺带着搞搞民生,不使治下生乱,这样一来,叫想用他的,觉得他过于钻营,心思不正,叫不想用他的,更远离他,两头落不着,两头也都搭不上,白白浪费了自身才华,我爹都替他可惜,觉得他就是出身寒门给闹的,眼界啊心胸啊都不够练达,才叫钻了死胡同,就他那手生财有道的脑子,我爹说了,等他真被罢了官,就收了他去大营做军需官,替他管物资去。”
凌湙却有不同看法,撑着脑袋遥望着城头,“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他升不上去,才长了魔障,你要算过他同年的官途,就该懂了他十年县令的心酸,你自己出身好,官途不受阻,年纪轻轻就能领到长泽左司令的职,可他呢寒门能中举做官本身就少,再没有门路,全靠自己摸索,偏又不得法,左蹉右跎下来,眼睁睁看着同年们一个个的官运享通,他心里怎么想能偶尔挪出心思来管管民生治安,已经是他能给自己找的最大慰绩了,这人啊,心思不坏,只是没人点拨,都在看他笑话而已。”
陆仓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对着一张画像自言自语,“夫人,为夫实在没用,十年都不能调进京,也没脸带着彤姐儿回去,再有两年,彤姐儿就该说亲了,到时候我该给她找个什么人呢就我这个官身,又能替她寻到什么好人家呢夫人,这一次为夫就是拼着被人咒死,也要扒上吏部那位大人,为夫定要在彤姐儿出嫁之前,给她的出身抬一抬阶,不能叫她顶着一个小小县令女儿的名头出嫁,哪怕说不到什么高门,在同辈圈里,也定要她嫁的最好,夫人,为夫答应过你的事,定不失言。”
华县来拉粮的人,果然变了色,看着少少十车的粮,怒火直冒,“陆大人什么意思这是看不起我们华县么十车粮能管什么用不想给就直说,没带这么侮辱人的,哼”说完一甩袖子就要走,被李田良死拉活拽的劝住了。
李田良也无语,苦恼的带着他上了城门楼,指着下方三百米远的一群人,道,“曾兄请看,不是我们大人小气,实在是,这些灾民们又卷土重来,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们大人也是急的不行,这会儿正坐衙门里愁的茶饭不思呢能匀出十车粮,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能力跟诚意了,曾兄啊,回头还请您给吴县令美言美言,千万不要误怪了我们大人,我们大人难啊愁的头发都白了。”说着说着就往姓曾的手里塞了张银票,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而凌湙此时则招了郑高达和季二两人,到跟前说起了话,“你们身上带拜帖了么咱们先礼后兵,这里也就你俩是官身,怎么样去投个贴子探探路看看里面是什么反应。”
杜猗不乐意了,插嘴道,“我也有官身的,拿我的拜帖也行啊”
凌湙觑了他一眼,“你那是地方官,人家是中央官,两张拜帖的分量能一样么再说,咱们要以流放队的名义拿补给,用你的拜帖算哪般于公于私都用不着你。”
杜猗叫他说的又郁闷,又无话反驳,偏凌湙觉得还打击他不够,又接道,“你的拜帖要能递,那我的不比你的强我还是侯府的门楣呢”
几人正说着话,凌馥来了,她小心的站离几个男人远点的地方,对着凌湙道,“湙哥儿,我、我有话说。”
凌湙现在用她记录队伍火耗,每日的粮食发放都根据她的记录来,什么人出了什么状况,她也都会记着给他,如此一来,他对她也就有了面子情,有些小事闭闭眼也就过去了,找他说话汇报些东西,一般也都会准。
因此,他态度还算温和的道,“什么话上前来说。”
凌馥这才小心的靠近了点,对着凌湙低头躬身道,“我娘说,兆县的陆大人每年都会往我们府上递孝敬,一年三节走的也勤,叫我来问问你,用不用她出一张凌府的贴子”
杜猗搁旁边挤眉弄眼,凌湙却认真考虑了起来,沉吟道,“那就一道跟着他们的拜帖递过去,看看那姓陆的反应。”
陆仓的反应是愁,愁的背着手在衙堂里来回溜达,李田良送走了姓曾的要粮队,王越之则慢慢端着茶杯吹茶沫,神情悠然。
等陆仓终于停了晃动的步子,才搁了茶杯问,“大人有决断了怎么弄”
李田良望着两人,终于等来了陆大人开口,“让人将郑大人和季大人从一线天那边引进来,再等夜里人静声止的时候,悄悄的往凌家那边送些吃食穿戴过去,其他的,等我见过两位大人再说,哎,你们说,他们来就来吧怎么还把灾民给带回来了要只他们一队人,咱们大可将人迎进县里来招待,现在这样,弄的,弄的害,这不为难我么”
李田良忍不住了,起身对着陆仓拱手,“大人,如此区别对待,会将凌家女眷拱到灾民的对立面的,头前他们堵门,您一粒米粮未拨,若深夜里派人送物资,叫人盯着了,恐要生乱。”
陆仓愣了下,脸色有点黑,拉着声音质问,“那要怎么办都知道我是凌太师的门生,我要什么表示都没有,叫来投我的那些员外爷们怎么想”就是做白眼狼,也不能在自己家门口做啊
李田良比较耿直,冲着陆仓回怼,“大人这是不顾念那些女人的死活了大人,您的官途不在任何人,下官早就跟您说了,以您的治理才能,好好干点实事,是会有”
陆仓挥手,满脸怒意,“不要老话重提了,李大人,你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升官对我的重要性,这次灾情是我的机会,且是最后的机会,你也知道我没有退路,年底考评如果掉到了中下,我这位置你们也想了很久了吧”
王越之啪的将茶杯磕在桌台上,对着陆仓拱手,“大人,您既有了主意,那属下们照办就是了,李大人,走了。”话落,起身,出门,不给两人一点反应时间。
李田良与陆仓面面相觑,陆仓嘴上胡子跳了跳,对李田良道,“他这气性也太大了,我就是一时嘴上没把门,你也知道的,我、我”
李田良无奈,也跟着拱手道,“大人,我们相交十年,名为上下从属,实已成为友人,我们知道大人的心思,可有时候,当心思不能及时,就该当为正理绕道,凌家女眷何辜听讲里面还有个稚龄小童,那是凌大人仅剩的血脉,真要损折在我们兆县,您心能安大人,别说我们从没惦记过您的位置,就是有,难道不也是人之常情么您十年未升,我们不也陪了您十年我们虽未正经录过科举,可官身来路也都是一路从微末里考上来的,官途虽然有限,为人却都长着良心,知道对错,知道取舍,大人比我们书高志强,理当更比我们清醒才对,怎地十年都还没想通其中道理大人,王兄这气,生的也有我的一份,您歇着,属下们办事去了。”说完也走了。
陆仓直愣愣的坐着,半晌垂了头,神情落寞,似自言自语道,“可我不甘心啊”同年里都有做到了中书省汇总文书的摘录官,只有他,还在县令的位置上忐忑不安。
人和人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啊都是一个殿里授的官,凭什么他就这么坎坷崎岖不得志凭什么
当夜,郑高达和季二随着引路的县丞大人,见到了兆县县令陆仓,而李田良最终也没按照陆仓的话,给凌家女眷送物资,只去接人的时候,给凌湙带了一蓝子吃食,以及小孩子们都喜爱的小玩意。
收到东西的凌湙这陆仓,居然没有落井下石,人品也不似传的那样糟糕嘛
季二正随着郑高达跟县令见礼,两人拱手落坐后,在陆县令的询问下,将剿匪的事简单说了说,“那匪首别看长的人高马大的,实际上不够我们一个回合打的,带着人看着声势挺壮,实则内部已经分化,被我们分而击之,很快就打散了,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开打前,他们也紧张担心过,开打后,就这
就是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起来,实际也有一种如趟梦中的感觉,过此一战,两人算是彻底对凌湙服气了,因此,在来的时候,凌湙怎么交待,他们就怎么执行,打又打不过,算又算不赢,且看他那发展势头,以后到了边城,指不定自己就得仰他鼻息,那还不如现在就习惯听指挥,好歹先混个情面,没看杜猗那家伙,已经一副以随从的模样跟前跟后的伺候了么
人家还有个强力的爹当后台呢他们有什么两人从没一刻认识到自己,在能屈能伸上不如有眼界的少爷公子们,就识人这块上,他们就比不过人家,也怪不得人家代代有官当,代代出人才,家世传承这块上,就比出身普通的平民强百倍。
平民还在摸索为官之道,而同龄的公子们就在父辈的教导下,有了涉足官场的能力,不一样,官途的长短与命运也都不同,这就是差距。
两人听凌湙分析过陆仓的心态,此时再对上陆大人,眼里就带上了诚恳的同理心,他们都是一样的出身,甚至两人都比不上文科晋身的陆仓,他都这般官途多舛了,他们又有什么值得高人一等的骄傲呢
都是可怜人唉
陆仓敏锐的察觉到了两人的尊重,不是那种伪装出来的客套,而是从眼神里带着来的,发自内心的敬佩,这让他很摸不着头脑,但同时,又觉得很开心。
他们没有因为外界对我的评价看轻我,如果要求不过分的话,我当鼎力相助,陆仓如此想,并笑呵呵的听着两人的来意。
而郑季二人也对视浅笑,这陆大人不似一般文官那样迂腐,竟没对他们起轻视之心,这般热情有礼的招待他们,是个豁达清透的父母官,难怪能将一县治理的这么好
两个武人说话耿直,怎么想就怎么说,直直搔到了陆仓的痒处,一顿席面招待的宾主尽欢,让陪坐的王越之和李田良都跟着诧异,直接从陆大人的态度里,品味出了他将心里对这二人,将灾民又带回来的不满给抹掉消弥的过程。
这两人,不简单啊
王越之跟李田良对坐着喝酒,互相递着眼色传递想法。
而他们的陆大人,则想都不想的答应了郑高达提出的借粮请求。
那是来前凌湙给出的,压着陆仓的心理价位提出的最低需求,凌湙当时划着纸张计算,“咱们这么多人,如果一开口就要他半个粮仓的储粮,他肯定会将你们打出来的。”
郑高达与季二当时也同意凌湙的这个说法,二人愁道,“那要多少才不会让他立即翻脸”
凌湙从凌馥给他的,灾民每日火耗表上扣了个数字,“六十车,到时你们就给他算,从这里到边城的物需供给,六十车刚够流放队走半月,是勉强一日两顿的量,再用凌家都是女人的话打打感情牌,他但凡还有点良心,是不会翻脸的,顶多变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这批粮。”
陆仓没变脸,他连磕愣都没打的直接同意了,叫准备与他拉交情的郑季二人大感意外,同时对他的评价更高了一层,抱着拳就差与他结拜,“陆大人高义,我代队里的人敬您一杯,果然,人言不可信,大人就不是外面传的那样,俗话说,无人妒的是庸才,大人现在这情况,肯定是招了小人嫉妒,大人等着,我等肯定会将您的义举上报朝庭,总会有识人的大人赏识到您的才能,替您说句公道话的,大人肯定会前途似锦。”
凌湙划拉着记录册子,挑眉对郑季二人道,“那陆大人的心结就是升官,你看他治下民生富裕,没有加税盘剥,就知道他不是贪财的官,兆县越好,周边的穷县越难过,他名声固然有瑕疵,但说有多么败坏却不见得,能传那么广的人品败坏的话,有一半估计就是遭了人嫉妒,而这世上,只有庸才无人妒,他这次在灾民潮的事上出了岔,多半有人从中作梗,也有一半是他自己急于求成行错了偏差,他现在肯定已经意识到了,只是没有解决之法。”
陆仓被郑高达恭维的眼冒热意,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郑大人虽是武人,却比大多数文人心明眼亮,陆某恨不能早早与郑大人相识,可恨如今闹这局面,别说前途似锦了,能保佑我过了这关就行,倘若我还有以后,定往边城再与郑大人痛饮此杯。”说着说着又给自己灌了一杯。
王越之扣了他的杯子劝他,“大人,您喝醉了,属下扶您去后衙休息一下”
陆仓拉着王越之跟他道歉,“越之啊,哥错了,哥悔不该不听你劝,接收了那些来投奔的员外老爷,哥以为他们是看得起我,才齐齐来奔,哪里知道,他们是其他几个县劝来的,我是上了他们的鬼当啊拿着他们当上宾,结果坑的我现在进退不得,呜呜呜我真是,我真是鬼迷心窍啊”应该是官迷心窍才对。
李田良尴尬的领着郑高达和季二离开,边走边解释,“我们大人,害,我们大人是个好官。”
郑高达与季二对视,沉默的跟在李田良后头出了衙,等回到凌湙面前,才将所见所闻一一复述了一遍,末了道,“那陆大人最后哭的不行,看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凌湙拨拉着小册子纸张,埋头写写画画,“那我帮他一把,趁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他把存粮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