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石门县背靠天子渡, 所辖范围却不属于京津卫,它与浦合县并属于西云线上的茳州卫,而整个茳州官道就是自石门起, 京畿之外就是茳州,两条官道以天子渡为分界点,皇权的掌控力也自这里渐次削弱。
所以, 前头季二才会拦着郑高达,不让他在天子渡打杀那几个对凌家犯眷咸猪手的囚徒,御坐上的那位虽不大爱管朝事, 可属于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的却紧, 有自己的眼线监察百官市情,就连揣着杀心的袁来运都知道, 搞事得出天子渡。
所有地方州卫的武器装备,想当然的不如京畿各卫,份额全部减半,且满员状态下的武器分发都达不到人手有刀,起码正经渠道没有。
可自从京畿有了西山矿后, 周边各县就有了想法,皇帝不差饿兵,可自打这皇帝上位之后,年年欠晌兵备不齐, 不知从哪本史记上看来的一句话,叫这行径为缴廉, 反正目前各驻地将军们都像是在自负营亏的养兵为国。
按凌湙的感受, 也就差个清君侧啥啥的名义了,古人讲究名正言顺,都担不起国之窃贼的恶名, 且这位皇帝别的毛病没有,除了吝啬爱钱,其余诸事皆交由文殊阁和武英殿平衡协理,也不特宠妃嫔,也不盲信宦官,竟就这样微妙的将皇位坐住了。
而这样的架构,却是凌湙那位未曾谋过面的姑祖母亲自操刀的,扶的文首武魁都属于朝中一言九鼎爱揽权的能人,但凡来个想干事的皇帝,这平衡就得破。
凌太师未登文首时,点翰林的文章投的就是宁侯府,与凌湙祖父走的是布衣之交,皇帝动他时,朝堂上的信号都以为这平衡了多年的皇权要变天,哪料皇帝仅止废了他以及东宫,整个文官集团进阶往上瞬移一位,筋骨都没动的推太保上了位,武官那边都傻了,心眼子根本玩不过人家,没等跳呢,人家那头已经互替交权结束了。
于是,朝堂还是那个朝堂,皇帝还能稳坐龙椅。
微妙的人事更迭,依然保持着天下安定,就很奇异。
而更奇异的地方,在凌湙找到蛇爷后听到的话,“兵械走私只是说给旁人听的遮羞布,实际上根本用不着找人引荐,有钱出门晃一圈,自然就有人来问了。”
跟之前天子渡找幺鸡的方法一样,凌湙被四人抬着刚进县门,就捞了个小乞丐问路,几乎不费功夫的就找着了幺鸡治伤的地方。
蛇爷直接找了个郎中家租住,就近靠着药铺看伤,每天配了凌湙给的汤药方子泡着,两天功夫就消了肿,伤口愈合的速度连给他看伤的郎中都瞪眼,直言就没见过这么好养的身体,太扛操了,是个天生的军爷料子。
其实郎中没敢说,这体质,遇到背景深厚的大药铺,一准敲晕了带走当药人,也就小地方的药铺长了点良心,不干虏人的勾当。
实事却是,蛇爷那一身装扮,以及自打这爷俩来了后,门前门后围绕着的街游乞丐,兔子不吃窝边草,药人再不可得,也犯不上去得罪当地街霸,开店讲个和气生财,要被这些人缠上,店铺的钱途也就完了。
因此,凌湙见到的是个眸光清正的和蔼老大夫,一身的济世救人活佛相,非常热心且仁慈,见着凌湙的伤脚就安慰上了,要不是凌湙躲的快,能叫老大夫叉着双腋抱怀里去。
脚踝在来的路上就被凌湙给接上了,现在肿的只是表面,搞点化瘀膏子推一推,过夜就能消,根本用不着上绷带固定。
那四个被凌湙带来准备当苦力的,进了县就被凌湙打发去买东西去了,之前的骡车他挺满意,既不张扬又够舒适,关键能藏很多东西,于是,照着样式让他们再去置办一套,几人欢欢喜喜的拿了钱就走了,完全没有要盯着凌湙看伤的意思。
凌湙等他们走的看不见后,直接抬脚进了幺鸡房间,从药铺门口到后院一路,走的稳稳当当,完全没有停在门口时的那副不能动,一动就吱哇叫的薄脆感。
幺鸡正抱着开了刃的枪头拿细棉布擦试,要不是蛇爷摁着,他能立刻练上,见到突然出现的凌湙,反应甚至慢了一拍,接着跟弹簧似的从床上跳下来,“五爷”
蛇爷拿着化瘀膏子跟后头进来,见幺鸡傻站着,当即上前让凌湙上榻,“五爷躺好,我给您擦药。”
凌湙点点头,绕过幺鸡爬上榻躺正,伸了那只肿成馒头的脚出来,幺鸡立刻蹲上前来捧着看,一脸不知所措,“五爷脚怎么了谁弄的”
凌湙在蛇爷用力的揉搓下龇牙咧嘴,等忍过那阵疼后,才吸气连连道,“错了骨,自己找的罪受,幺鸡,我再问你一次,真要开刃不后悔”
幺鸡低头不吭声,被蛇爷拿脚尖踢了下,这才跪正了身体认真的看向凌湙,“开的,五爷,幺鸡愿改做您的刀,不后悔。”
凌湙看着他,叹气,“何苦呢不过萍水相逢,以你的性子,该当忘了才对,幺鸡,我不缺刀,日后我能收很多刀,可是你不同,我收你,是做伴当的,你也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辈子哪都不去”
幺鸡眼泪一下冒了出来,抽着鼻涕就哭了出来。
以往他哭,总是张着嘴嚎,嚎的人烦死,嚎的人想一脚踢死他,可也嚎的满腔烟火有人气,凌湙自己是个少活气的主,扒死人堆里就能冒充死人的那种寂寥,见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血还是热的,所以,心里面总念着那股子爱惜,训练他,栽培他,都是为了让他能有命留在自己身边,而不会在日后被别人当做他的软肋杀掉。
幺鸡哭的哽咽难言,伏在凌湙膝盖上,“五爷,我就是做了您的刀,我也不会离开您,我依然会一辈子陪着您哪都不去。”
凌湙摇头,“不一样的,幺鸡,刀易折,你做了我的刀,就不能再像做我伴当那样受宽待了,我从不藏刀于鞘,你会受伤,甚至会死,幺鸡,这样你认为还值得为了那个才几面的晴姐开刃么”
幺鸡身体明显抖了一下,毕竟还是个少年,仍然怵于死亡,可他最终还是咬牙擒着眼泪点了点头,“是,值得,五爷,她值得,她本没有错,为什么要死的那样惨烈这不公平,五爷,您给我说过公平,可她没有公平,也没人为她讨公平,她只有我看到了她的不公,我就不能当没看到,五爷,我必须得为她讨来,这是我欠”
他没说完,就叫凌湙一巴掌拍歪了脸,接着给他一脚蹬到榻板底下去了。
凌湙很生气,气的生哽了好几息才开口,“你欠谁欠她你才跟她处了几日,就觉得欠她一条命了幺鸡,爷没教你怎么当好人吧爷从来都没有教过你当圣父,你怎么还自学成才了欠你要欠也只能欠我,你的命都是我的,怎么好意思赊出去欠别人”
这些话凌湙一直留着,本来准备等杀了人再来说,可当进门时看到幺鸡眼里的那抹憧憬,竟掩藏着殊死一拼的念头,不是尽力而为,而是玉石俱焚,这就让他不能忍了。
尤其是这种过度内疚导致的自责心理,有种危险的抑郁倾向,让凌湙瞬间竖起了警惕雷达,深觉不能再放任他继续陷在这种情绪里了。
凌湙,“我说过,我会帮你杀了他们,但前提只是因为他们该杀,不是因为你欠了谁,幺鸡,公平不是你这么用的,我告诉你世上有一种公平在,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我对你会比对别人公平,而不是要求别人能同我一样对你公平,我甚至可以告诉你,除了我,没有人会在在意这种公平,就连你那死掉的素晴姐,她原也只是想要一个公道的说法,而非公平,幺鸡,人我可以帮你杀,但是这种报恩式的自我感动你最好收住,否则,杀完人你就回京,别再跟着我。”
幺鸡瞪着眼睛看着不似说气话的凌湙,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蛇爷早停了搓脚踝的手,不安的站在床榻边,几次想要张口,都没敢出声。
他知道凌湙教了孙儿很多东西,可幺鸡回家从来不说,他把着自己跟主子的秘密当依托,自觉与旁人不一样,连信心都蹭蹭涨的厉害,最明显的就是他知道玩闹跟欺辱的概念分别代表了什么,因此,也就没意料到,人一但懂的多了,心思烦恼也就跟着重了。
蛇爷五味杂陈的望着张惶不安的孙子,一时不知该庆祝他开了智,还是该懊悔他懂了事,总之就很矛盾,既开心又焦着。
他其实不太懂凌湙的怒点,但也觉得孙子这情况有点不太对头,如果是个非常亲近的人也就算了,可素晴真就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太上心了,上心的确实如凌湙说的那样出现了负罪感。
这不是好事,特别当凌湙如此怒急时,蛇爷即使不懂什么叫心理疾病,也知道这情况对幺鸡不利。
幺鸡身上的伤口有些崩裂,凌湙却不许蛇爷替他包扎,沉着脸点向门口,“去外面跪着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跟我说话,去。”
之后蛇爷再给他揉脚踝时,凌湙才愁的叹了口气,懊恼自己不该单独放了他跟蛇爷走,当时就应该把话说了,把理讲了,总好过让他独个闷着想出心障。
蛇爷瞅着凌湙的脸色,擦了手从榻边上的皮箱子里掏出一条两米五长的蛇磷鞭,“五爷,这是我能找着的最好的品相了,与您自己的那条不能比,但就眼前这条件,只有这个了,您掂掂看,能不能使”
凌湙眼睛转向蛇爷手里的鞭子,不太在意的挥挥手,“本就是临时拿来凑合的,能用就行,蛇爷,找人搞六把刀来,最迟多久能拿到手”
蛇爷几乎不曾犹豫,“银子到刀就到,五爷,这边有连接到西山矿的地下堂口,临近各县的需求都往这边来,早就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凌湙愣了一下,蛇爷解释,手指头往上指了指,“咱们殿上那位爷,抠着手里的矿,卖给缺铁的将,攒钱能力是这个”说着是竖了个大拇指,“且他这生意,只他能一家独大,旁人染指就是个死字。”说完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睛,“不然您当东宫那位怎么没的老虎须上拔毛,犯他老子的冲了呗”
凌湙咱就说,那位行的,简直太行了。
自己的江山,能这么操作的,古往今来没几个。
真6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