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抗拒
眼前除了那场千年前的春宵，严宁什么也看不见，她与他云雨巫山，共享人间乐事。
脑海里的她面色绯红，喘息密密麻麻，时间像是压缩成一瞬，所有的声音同时灌进耳朵。
但这边的严宁呕得脸颊通红，眼角溢出泪，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了，她不是紫姝，对那个陌生男人莫须有的爱又起底于何处？
她下意识撑着手向前爬去，想要逃离这场被迫赋予的□□。
长秋……她喃喃做着口型，但他的面容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随着脑海春帐里的声音达到了巅峰，严宁的心坠到了谷底，连同她此时的身躯一并下落。
她从巨大的神树树间摔了下去，生理潜意识的失重反馈，让她视线暂时脱离回忆，眼前是拉长的金色线条。
坠落中，她揪下一片金叶捏在手心。
长秋……他的身影终于出现了，面前出现几滴飘扬的泪珠，严宁自责于刚才为何想不起来。
“呃！”
严宁腰间猛然一痛，撞到一截树干，随即跟着纷纷落叶“噗通”摔在地上。
叶片旋落在她蜷起的身上，有一片落在眼睛上，窸窣中，泪光里巨大的金色落木，被落叶覆盖了。
痛感让她暂时隔绝了涌入的回忆，而那场□□，已结束于渐平的呼吸声。
可仙根还在不断发散灵力，这让她身在漩涡无法离开，整个人卷在中心，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头顶，只剩高举的手臂，那旋起的水花，拼了命想沾染她最后干燥的手心。
她与他相遇、相知、相伴、互表心意，她与他是人人羡慕不已的“神仙”眷侣。
严宁已没有勇气质问对面的男人“你是谁”，她只想逃，这强行灌入肺的水让她的灵魂撕裂，不如直接溺死，她想。
半身麻痹，动弹不得，飞扬的记忆碎片中爱逐渐生出一抹抹恨与怨。
……
“姝儿，你进步颇深，到时仙云宗可要托付给你，我活了太久，应当重入轮回了。”椅上的白须宗主说道。
紫姝停滞，躬身行礼，“师父，您为何不应劫做天上逍遥神仙。”
“姝儿，你还年轻，等你也入半步登仙之境，做个长命之人，替我壮大宗门就好。”
紫姝当即跪下，“师父，恕紫姝无法从命，我生来便是要成仙去那云端之上的。”
……
“师妹，为何一定要成仙？你众多弟子，都要弃之不顾吗？”师兄扯过她的手臂。
紫姝甩开手，“云辰，人各有命，各有志向，这浅显的道理，为何你不懂？”
……
“紫姝……我们要个孩子吧。”
“孩子？”她扶住额头，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清醒，“不，我不想……”
……
“紫姝，唤她婉儿可好？”
“……好。”
……
“……紫姝，你要渡的劫是什么？”
“不可说，不能说。”
……
“紫姝，你为何要杀师父！”师兄云辰拦在师父身前，徒手握住剑刃，“当初我不该带你回来，让师父救你！”
紫姝手握肃清剑，“他渡劫失败入了魔，入魔之人必须死，否则祸乱天下，让开。”
“那这些师兄弟……还有婉儿呢！”
她顺着云辰目光低下头，脚底是带血的三岁女童……她身上缭绕着淡淡黑气。
她抬起头，空中魔气缭绕，遮云蔽日。
云辰喃喃：“紫姝，究竟谁是魔，谁又入了魔……”
剑刃再下三分，割破了云辰的手掌，师父咽了气，成为一具尸体。
地动山摇，厚重云层中散下一道光线直逼向她。
在仙云宗的血海下，极北的风刮来，她神情平如静湖。
……
回忆戛然而止。
“师叔！师叔！你怎么躺这了！？”
她脸上散落的叶片被扫开，光线闯进半睁的眼眸。
严宁的眼睛动了动，不知从哪聚回神，冷漠开口：“师叔……你在叫谁……”
林可英吓坏了，他只不过回来取片神树叶子，却不曾发现落叶中缩着一个人！
更不凑巧的是，这人竟然是他的师叔严宁！
最奇怪的是，师叔不记得他了？！
林可英连忙将严宁扶起身，抬头看向上方有些空洞的神树，在她眼前挥手，“师叔你是摔傻了？是我啊，我林可英，长秋弟子啊？”
长、长秋？
他……
严宁看回林可英，挥动的手后他的脸很陌生。
她也想不起来长秋的模样了，脑海中还不断有人喊着“紫姝”，她呆滞的神情突然狰狞起来！
“长秋……长秋……”她口中喃喃，双手埋进发间，眼神又变得茫然无措。
她在纷乱的记忆中疯狂翻找，可翻出的都是那个男人的模样！
不属于她的回忆太多，与没有意义的二十年和几个月短暂的自我人生相比过于庞大，似乎是压倒性的地位。
间断零碎的记忆冲刷着脑海，仿佛要洗去她的人生，洗去她自身的感情！
严宁试图回想三天前长秋的模样，却翻出千年前那场初雨□□，相伴二十余载，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婉儿？她捂住自己的小腹，心中恶寒遍布，冷汗直冒。
她身心抗拒，又开始俯地干呕，脸憋得通红，头发已经被她抓散，断发丝丝飘落雪地。
林可英恐慌极了，不知所措拍着她的后背，还在慌张大喊。
“长秋……”她痛苦低哑重复，眼泪从眼眶滑下。
她必须做点什么去对抗反复冲刷的记忆，她放下手到处找剑，可一看到是肃清剑，烫手般猛地扔远，瞳孔震颤几下后，直接用手掐住后颈！
是它，是仙根带来的记忆！
林可英视线刚从扔出去的剑转回，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严宁跪在地上痛苦呻吟，后颈指尖下已经掐出了血痕，防佛下一秒就要把脖颈掰断了！
他连忙抓回严宁的手腕，“师叔！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严宁咬着牙面颊发抖，红眼看向林可英，失去痛苦的感受她更加抓狂了！
她眼神四处乱瞥，目光落在了林可英腰间挂着的小刀，那是专门买给他处理草药的。
严宁一把抓过，握起刀柄就向颈后刺去！
林可英慌了神，见拽不过她拿刀的右手，连忙护住她的后颈，小刀刺入了林可英的手背。
“啊！师叔！你别这样……你要是这样死了，我怎么跟师父交代啊！”林可英咬牙忍痛说道。
严宁突然清醒，她不能死，她死了，长秋就死了……
她抽出小刀，林可英痛叫一声跌回地面。
“噗嗤”一声，那小刀刺入大腿，热血从伤口涌出，似乎是疼痛不够强烈，她又连刺好几下！
林可英因为手被刺流出泪来，睁开眼又被更疯狂的严宁吓傻了，小刀逐次没入她的大腿，雪地染了红，但她下颌上扬，嘴角甚至牵出笑容！
像是从痛苦中寻到一丝欢愉。
小刀再次举起，带出飞扬的血珠，林可英流血的手猛地抢过，扔了出去。
严宁手中空空，看着雪地上的小刀，无助地哭了出来。
长秋的模样又消失了，他轻轻唤着“阿宁”，可这声音越飘越远，像是抓不住了，只剩他远去的背影。
他身后盘起的墨发上有一点红，她颤抖的手从歪斜的发冠上取下那枚发簪。
是它，盘起的墨发上就是它，簪上红珠像他的唇色。
严宁怔然看着，心头终于有一丝澄澈，“阿宁”两个音节出现在她的脑海，对抗着不断出现的“紫姝”。
“师叔！你清醒了吗？！我去找师父……你等我！”
“别！别叫他，施青栾！去叫施青栾……”
林可英茫然点了点头，捂着带血的右手转身就跑。
严宁用发簪再次刺进大腿，簪上的红珠时隐时现，变幻莫测。
裹着雪粒的寒风卷起，吹在她苍白失色的脸颊，下一刻，她拔出簪子，刺入了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