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入梦
一声姑娘，严宁即刻警觉起来，抓回刚放在桌面的长命锁。
“婆婆，他是男的呀。”林可英向神婆解释道，又俯身看了看严宁的侧脸，还是凌厉的锐气，大抵觉得是神婆年老眼神不好，“就是秀气了点。”
“咳……先入梦吧，这名字确实像姑娘。”长秋手放在严宁的肩膀上，示意她镇定。
神婆笑了笑，指着严宁手上的长命锁：“可还入梦吗？”
严宁见神婆不再提这事，又松开手，将长命锁放在银盘上，坠着的小铃铛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支香递到眼前，严宁接过，香上的火星已经开始燃烧了，可她迟迟没有闭眼。
“哥哥，闭上眼就好了，别紧张。”林可英在一旁安慰。
“我可以陪她吗？”长秋问向神婆。
神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指了指另外一张椅子。
长秋不太明白，但走近坐下，握住她的手，将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别怕。”他说。
严宁抬起头再次看向长秋，随后闭上了眼，瞬间烛火晃动，长命锁跌入水中。
“咳！咳！”
严宁像是溺水后清醒一般从水里直挺挺坐起！却发现自己是站着的，身上没有水渍。
“阿宁！”
她右手被拽，顺着看去，长秋抚着胸口站在身前，似乎也和刚才的经历一样。
“你真的来了？”严宁不禁惊奇，她走近捏着他的面颊，“你，你不会是我的梦吧。”
“当然不是了，”长秋连忙解释，他对于能一起来很是高兴，抬起手，“或许是我们牵着的原因。”
应该是这样，严宁想着，但现在入了梦，必须尽快理清身世和父母的线索。
她抬头打量四周，居然身处在山坡上，时间是梦中的冬天，白雪皑皑，坡下都是落满雪的树木，但她对这里没什么印象。
她向右侧看去，和长秋解释，“但是这里并不是我梦的开始，我对这——”
……话未说完，她愣住了，震颤的双眼里倒映出来的是不合情理的画面。
“我想……”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长秋身后，迟疑开口，“我们或许真的见过。”
“什么？”长秋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呼吸停滞，他感觉血液也凝固了。
方才严宁眼眸里是棵树，在这寂寥的冬天，它竟然还枝繁叶茂，而颜色，如同最开始的相遇一般，是富有生命的秋色。
难怪，她一开始就觉得见过……
但和结界或者识海里的略有不同，它太庞大了，在冬日清冷的光线中，抬头似乎看不到顶。
“长秋，这是我的梦吗……”严宁呼吸迟滞，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这件事带来的震撼让她有些恍惚，会不会是入错梦了？
“应该是的，”长秋的声音在颤抖，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看见树下有个细小的身影，“那，那是你吗？”
他们忐忑走近，雪地上没留下脚印。
树下靠着一个小女孩，她瑟缩在一起，双肩抖动，像是在啜泣。
视线越过侧身，她脸上满是泪痕，冷风吹得她小脸通红，口中念叨的好像是“娘”，她看着手心，手里是长命锁。
那上面写着“宁月初”。
“我们，应该没有见过，是错过了……”长秋转过身，泪眼朦胧，“我在两年前就被带走了……”
如果不是那个意外，或许他们是在这里相遇。
“长秋……”严宁扑进他怀里，轻喊着他的名字，“现在没错过。”
长秋轻拍着她的背，他的泪也挂不住落了下来，朦胧看向记忆中的景色，下一瞬破涕而笑。
“阿宁，你带我回家的时候就是这里。”
严宁再次抱紧他，不曾想识海里那场虚假的回家，竟然是真的。
长秋像发现了什么，着急说道：“来人了。”
严宁抬头看去，一个瘦小的人正在爬坡，是名面容姣好的瘦弱女子，她正在焦急大喊。
“是我娘……”
“娘！”
树下小人影和严宁同时喊了出来，她母亲加快了速度朝树下跑去。
“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见到小严宁后，立马将她抱起，先是斥责，随后变成哽咽的关怀。
随后，她抱着瘦小的严宁下了山，严宁向远处看去，冬日雾气弥漫看不真切，还是能看见一片小小的村落没在雪色中，是曾经的家没错。
“阿宁，你小时候真可爱，脸上还肉嘟嘟的。”长秋看着趴在母亲肩上的小严宁说道。
小严宁抬头看着这棵树伸出手，眼神里似乎有些不舍。
“哪里有，小孩子都可爱。”严宁下意识摸着自己偏瘦的脸，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
很突然的，画面一转，他们两人出现在十分朴素的院落中，竹制的栅栏，简陋的屋子、砍好的木柴、还有一个小小的雪人。
“嗖”一声，一个雪球从严宁和长秋之间划过。
转头看去，是小严宁和母亲在打雪仗，她们满身都是雪，笑得很开心，严宁刚跟着勾起嘴角，她这才意识到后面即将发生什么。
“是我家。”严宁嘴角的弧度消失。
长秋没有说话，手揽着她另外一侧的肩上。
“嘎吱”一声门被退开，她父亲回来了，依旧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用脚关上了木门。
和梦里一样，短暂的拥抱后，小严宁乐呵呵地随母亲进了屋，父亲拿出火红的灯笼，站在板凳上往屋檐上挂，似乎是要过年了。
这灯笼看起来暖意温馨，但一阵风刮起地上的雪，扑在父亲的脸上，他转头，雪花融化，他目光瞬间低沉。
他说：“你来了。”
严宁还未转头看，身后寒冷的声音响起。
“你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何必离开师门躲到这大悟来，害得我好找。”
这声音说着，身影从严宁和长秋身边经过，他的剑正是方明烨那一把，严宁捂住腹部不住地战栗，牙齿在梦中竟然也打起战。
这人她不认识，应当是楚玉衡，但他的气质过于熟悉，严宁甚至不敢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可这人随后的下一句话，更是将他们震彻的浑身颤抖。
“过的可还好？大名鼎鼎的云水散人，你女儿在哪？”楚玉衡走近还站在板凳上的父亲，仰头笑道。
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云水散人，竟然是施青栾的师父？
严宁呼吸急促起来，双手不自觉攥紧拳头。
“我劝你收起不切实际的想法，早些入土，好好做人，不该窥探什么天机。”
云水散人，也就是严宁的父亲跃下地，掌心张开，一柄剑转瞬飞入他手。
“我还是先看你入土吧！”
楚玉衡拔出那柄剑，剑刃的寒芒似乎刺入严宁眼中，她知道最后要落入谁的胸口，她不敢看，随即僵硬地埋在长秋胸前，只听到激烈的剑鸣与打斗间的气息。
长秋感受到她的恐惧，用力护住她。
很快，地面上洒落了道道血迹，挥剑破空声也变得缓慢无力，呼吸单方面变得急促起来。
“噗嗤”一声，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严宁手猛地揪住长秋的衣服。
“乔松！”
“爹！”
严宁抬起苍白的脸，循声看去，小时候的自己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糖葫芦，母亲惶恐地跟在身后，她们一同发出惊惧的喊叫。
严宁再一次看见了，那把剑插在倒地的父亲胸口，血正从身下浸染地面。
楚玉衡慢慢走近呆滞惊恐的小严宁，母亲一把抱起想往屋内躲避。
可结果很显然，楚玉衡仅伸出手，母亲和小严宁就浮空摔落在屋外的父亲身旁，糖葫芦摔在血泊里。
“不！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母亲大喊用力护住严宁，她嘴角已经流出血。
“何必呢，只是借你们的身体用用罢了，她又不是你们的女儿。”
“她是我生的！就永远是我女儿！”母亲顶着惨白的脸倔强反驳。
“可笑，驱驱凡人。”楚玉衡又一抬手，接连两声，母亲的胸口也被那剑刺穿了。
小严宁先是恍惚，随后那剑离开母亲的身体，她与母亲的身躯绵软无力躺倒在地面，这才开始大声哭泣，爬起身稚嫩的嗓子喊着爹娘。
楚玉衡抬脚走近，只剩哭泣声的院落中，脚步踩雪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低头看向弱小的严宁，微笑说道：“好久不见。”
压迫感让三岁的严宁停止了哭泣，她爬到父亲身后，摇晃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她哭红的肉嘟嘟的脸颊在颤抖。
“唉，还是小时候好看一些，不像长大这么后这么绝情，让我想想吧，怎么欢迎你。”
字字平静，字字却如寒芒刺在穿越时空的严宁身上，她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她忘却的太多，一时想起来，只剩无助的迷茫。
楚玉衡抓起挣扎的小严宁，像母亲一样拍着背抱在怀里，准备转身离开。
小严宁张开嘴，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上去，楚玉衡穿的单薄，肩头竟也被小小的牙齿咬出了血迹。
楚玉衡抓着她的后背就往地上摔去，小小的人闷哼落在地上快要晕过去，只剩胸膛在微微起伏。
“怎么就不会服软？”楚玉衡蹲下身，似乎在欣赏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又说道，“看来等长大了更麻烦。”
说着他手心凝出光，从中蔓延出无数细丝，尽数刺入了小小的身躯，这是在抽取她深埋体内的仙根。
“呃……！”
严宁还在恍然，却立刻感受到脊背上同样的痛苦，像是抽筋扒骨，她捂着后颈，口中溢出嘶喊，整个人无力前倾。
似乎随着深藏的记忆浮现，这些过去的痛苦也要再一次经历。
长秋连忙抱住她跌坐在地上，按照那支香的时间，他们此时应该回到现实。
“阿宁，别怕，这是梦！”他语调哽咽，抚摸着严宁没有血色的脸颊，“阿宁，我们该回去了……”
严宁紧抓着长秋的衣服，紧咬牙关，却还是止不住闷哼，一旁十七年前的她也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才三岁……
痛苦中，热浪与烟尘突如起来，严宁仰头看去，楚玉衡抓着她小时候的身体浮在空中，地面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父母的身躯已经融在火焰里。
“不……”
严宁下意识转过身挣开长秋跪着往前爬。
长秋连忙追上，捞回她的身体，手掌盖在眼睛上，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是梦，都过去了，听话……阿宁，我们要回去了……阿宁最乖了……”
他搂着严宁温声哄着，院子的大火已经蔓延开来，整个村庄都在燃烧，火也烧到了树林。
终于，烈焰中即将融化的世界与痛苦一并消失。
长秋一睁眼就听见严宁干涸的吸气声，再度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林可英扶着案几拍着胸口终于松了气，心想他们终于醒来了，方才她手中的香早已熄灭，他们却迟迟没有动静，甚至严宁发出痛苦的嘶鸣，本来也想去叫醒她，却也被神婆阻止了。
他不太明白，何种痛苦能致人到这种地步还要坚持入梦，看来严宁之前的犹豫不无道理。
严宁闻到了长秋的气息，随着逐渐平复的心跳睁开眼，背后似乎没有疼痛，可刚才的感受无比明显。
“阿宁，没事了。”
严宁点了点头意识到已经回来，她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转向神婆，神婆还是一脸意味深长的浅笑，和蔼却神秘。
“多谢……”她拿回水里的长命锁，哑着嗓子道谢。
“你们还看什么吗？过了这村啊，就没这店了，缘分这种东西，可要珍惜。”神婆低沉开口，像是蛊惑。
“还能看什么？”林可英被点起了好奇心。
“命运，机缘，前世，只要你想。”神婆笑呵呵答道。
“我，我要看命运！我娘说我以后是大英雄！”
林可英又坐回了藤椅上，严宁坐在另外一边，长秋立在身前，双手放在她的肩头。
神婆布置好后，林可英按照指示，俯身看着银盆的水面，神婆手中铃铛一响，烛火晃动，他的眼眸里似是五彩光华流转，可水面平静通透，没有任何异常。
很快，他眼眸平静了下来，抬头说道：“这么快！？我还没看清！”
“当然了，天机不可泄露，你也不能告诉别人。”神婆应道。
林可英转身，对严宁和长秋说道：“我！我看见——”
他想起前一刻神婆的嘱咐，止住了嘴，垂目似乎在思考。
“你们呢？”神婆又向严宁和长秋和蔼说道。
“前世，我要看前世。”严宁长呼一口气，面色坚定，楚玉衡说的话太复杂了，自己不是他们的女儿又是谁。
“来吧，要取你血一用。”神婆伸出手掌，指向银盆。
她坐在藤椅前，咬破手指，一滴血缓慢滴落散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缠绕上薄纱般的红，她闭上眼睛，静等神婆的铃铛声。
昏暗的房间内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她的心脏在噗通跳着。
铃铛一响，严宁睁开眼，水面还是她自己，可表情不对。
“尔敢。”
她倏地站起身，狂风自她身上溢出，垂幔纷乱扬起，烛火悉数尽灭。
银盘水面共鸣般震动发出嗡嗡声，悠远深邃的声音又从她口中说出：“吾岂容尔等亵渎。”
神婆在昏暗中跪伏在地，抖动着身体，惶恐不敢抬头：“不敢！不敢！”
林可英被强大的威压按在地上，似乎更加不认识这个人。
长秋也惊在原地，现在的严宁他十分陌生，但防佛过去生命中曾有过一瞥，是那么的高傲。
忽地，狂风停止喧嚣，水面平静，那滴鲜血失去了踪影，严宁直挺挺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