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欲生
长秋带着严宁落在西边的悬崖草海边缘。
远方蔚蓝色的大海绵延脚下，海浪扑向下方的礁石，绽放出千万朵晶莹的白花。
坡上风吹，绿草如波，声如浪。
这天地，像在交颈低语。
「好看，这有名字吗？」
严宁声音轻浅，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叫朝夕池吧。」长秋思忖说道，又补充，「海，一云朝夕池，书上看来的。」
「好听……」
「以后再一起看。」
快了，或许他们能有下辈子，反噬已经来袭，长秋用仅剩的灵力硬撑着，尽力不再让她感到疼痛。
但身后依旧跟来一人。
“师妹。”
严宁身影转回，目光也是淡然：“她不是你师妹。”是长秋开口。
“她……”
严江闭上嘴，发现自己声音哽咽，闭眼垂目，他将即将落下的泪生硬抹去，他觉得自己不配。
此来他没有带剑，不知道是自己想追来，还是听从严天阔来取人头的，
“还在，你要如何。”长秋问道。
严江身形颓意，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拿出一个包裹东西的红绸，手心般大小，看起来年岁已久，红色暗淡，丝线勾起。
“这个，还给她。”
红绸里一道银光飞来，没有杀意。
长秋伸手接下，摊开严宁的掌心，是一把精致的银锁，上面写着长命百岁。
是长命锁，比徐北婴儿那个大很多，他翻到背面。
宁月初。
“这是……”
长秋和严宁同时哑然，他们一同看回严江。
“她三岁来时，我七岁，”严江话末颤抖，停顿又说，“师父将还昏着的她交于我，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东西，应是她的本名。”
宁月初，严宁真正的名字。
严江继续道：“师父不知这件事，是我擅自留下的，我以前……”
他知道严宁能听见，但没有说下去，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辈子他做错的事太多，是本心，却又违心。
右脚微抬，犹豫片刻，还是转身离去。
他大抵是不配的，不配道歉，不配与她见最后一面，不配在这。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严宁的声音落在身后，不知道是谁要问。
严江脚步停顿片刻，似乎是海风吹湿面颊。
他没有回头，又向一生污秽之处走去。
那个他，是时命阁阁主，是血缘关系的父亲，但从来没有喊过，长大后，连师父都不让叫了。
或许是命，他也无法选择。
长秋带着严宁凝望着海，阳光依旧，但远处的天暗了下来，乌云从海的那头侵袭，蔚蓝变成了灰黑。
长秋灵力耗尽了，严宁的声音也变得气若游丝，因为血契的作用，他们即将一同死去。
现在，他们决定跃下悬崖，一如当初跃下墟海。
「阿宁，你的名字很温柔，跟你一样。」
「胡说……」
严宁迷蒙间想起来长秋在徐北小河边的评价，明明说自己太过凶狠。
很快，乌云带着海腥的雨吹来，遮住了午后西落的阳光。
严宁的右脚悬在风上，再下一步即将坠落。
「长秋……」
只是一声轻浅的叹息，再也没了声音。
长秋感到脸颊上一片湿润，他摸着严宁的唇，轻轻说道：“别怕……别哭。”
声音虚弱飘散，被风带走了大半。
“师姐！师姐！”
长秋回头看去，是陌生的人脸，这人看起来害怕焦急，发髻都快散了，下巴胡须青茬。
“师姐别跳！”
他脚步不停，直接冲过来拉回了严宁，两人倒在地上，见她无力般瘫倒，连忙渡去灵力。
“你是谁。”长秋问道，他觉得这人很熟悉，但不记得。
“师姐？你……”萧季业眨着酸痛的眼仔细看去，她似乎不太一样，“你，你是长秋？师姐她带你出来了……你真的失忆了……”
长秋微点头。
雨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方才还被狂风乱吹的草海湿漉漉的伏在地面。
萧季业声音急剧抖动：“我才知道，她吃的是灵虚丹，不然……不然我……”
严宁服下他未曾见过的丹药，瞬间灵力大增，笑着安慰萧季业让他回去找赵念双，才出仙云宗，他就觉不对，又去了时命阁。
“你是萧季业。”长秋说道，声音混在了雨里。
“是！我是，师姐不能死……”他面色苍白，双唇抖动，横抱起严宁的身体，重复说道，“师父肯定能救，师父肯定能救！”
珠子般的雨打在严宁的眼中，却一眨不眨。
“萧季业，不知你师门在哪，但我们怕是走不出去了……”
“只要还没死……就有机会！”
他咬着牙，像是要榨干自己的灵力，强行续着命，离开湿滑的草海。
可没跑多远，脚下一滑，他摔倒了，严宁像个布娃娃甩在前面。
长秋睁着眼，眼窝聚满了水，落下的雨碎在这汪小水坑中，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见这天。
可上方滚动的乌云被遮住了。
萧季业慌张地说着对不起，连忙爬到严宁身前，脸上分不清是什么水，头发全贴在脸上，
这才发现，严宁身那旁立着一个人。
“你师父是谁？”寒冷的声音问道。
萧季业抬头看去，是明台湖边和苍岩山破庙前那个魔道！雨中他眼前横着的青光，愈发的亮。
长秋翕动着唇，口型说的是殷十一，可发不出来声。
萧季业没有后缩，依旧按在严宁的胳膊上：“青竹医仙，施青栾。”
雨中一声鸟鸣落下，他再度看去，竟是在风清门送走的那只鹭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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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双，好念双！你能不能不晃了。”
“老头！死老头！都怪你！好端端为什么要让师姐去那鬼深渊！”
赵念双在凌风轩来回踱步，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强忍着怒气看着满头汗的施青栾。
“哎呀，人死不了的嘛，”施青栾席地坐在厅内，双手散着灵力，渡在纤瘦的湿漉漉的背后，“你不如先去关心一下你师兄啊。”
凌风轩的厅内全是水渍，赵念双顺着看去。
“我没事，”萧季业虚弱说着，“我服下药了。”
他上背靠着桌腿，全是像是泡在水里，瘫在潮湿的地面，眼神涣散，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施青栾面前是垂着头的严宁，她也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湿透的头发盖住了苍白的脸，还在滴水。
方才，萧季业刚说完师父的名字，就被鹭鹰甩在它背上，那可怖的魔道抬起严宁，在狂风暴雨中，直闯风清门。
萧季业指着路，四个身影皆落在凌风轩的雨时昏暗的厅内，吓坏了焦急等待的赵念双。
师父虽然一愣，但看了一眼接过严宁，那魔道和鹭鹰随即飞离。
他想起破庙前严宁自刎的模样，他应是救长秋罢了，但那鹭鹰呢？
萧季业一头雾水，和他现在湿透的身子一样。
“你清醒了就去换衣服，”施青栾渡着灵力的还不忘看萧季业，“别瘫在那跟个死人一样啊。”
见他不动，又说：“好念双，你再不让你师兄休息，这要是死两个你不得杀了我。”
“谁也不许死！你个臭老头！”
赵念双抬手做殴打状，又连忙放下。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刻，她赶紧拉起萧季业，扶着他回房。
厅内只剩施青栾和失去两个意识的严宁。
“仙根……”他口中嘟囔，又传去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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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死了，严宁在黑暗里想着，但她没见到长秋，也没见到传说的孟婆。
这也不像地狱，她决定再等等，就算等一百年，只要能等到，便是心满意足的。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似乎弥漫着熟悉的气息，还感受到在灵境片刻的体温。
一样稍纵即逝。
她很有耐心，只期待着下一次这种感受的来临。
一段寂寥过后，视觉似乎恢复了，但只能看到模糊的床幔和屋顶。
难道是投胎了？
她又眨了眨眼睛，依旧看不清，她不想投胎，还想回到那片黑暗中。
于是她开始挣扎，试图咬住自己的舌头。
耳旁轰鸣之间，夹杂着熟悉的音调，有些着急。
那声音大了些，随之一张模糊却白净的脸靠近。
他依旧轻声唤着什么，但严宁听不清。
“阿宁……”
她听清了，而且那脸庞越靠越近，很好看。
瞬间，她似乎可以动了，抓着面前人衣领挺起身，直接把他按倒。
“长……秋？”
她迷茫道出名字。
身下的人神情激动，像是要哭了。
“哭什么……”她又迷茫地问，俯下身，面对着面。
她必须凑近了才能看清他好看的五官，这一贴近，看到了一枚泪痣。
脑海中轻飘飘的浮起一句话：我喜欢你。
这声和身下的人声音一样。
“喜欢是什么？”她茫然道出这个问题，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
他没有回答，却哭得更狠了，眼泪从眼角落到发间。
“是可怜……还是感激……”她又脱口而出。
“不，都不是，喜欢，就是喜欢……”
这时，熟悉的脸庞又白了好几分，像是光闯了进来，严宁刚瞥到一点红时，一阵嘈杂在耳边响起，她朝来源看去。
几个人影大喊着跑来，她潜意识觉得此刻不太对，低头看着自己和他的姿势。
她竟然跨坐在这人腰上，俯身面贴着面，反应过来后，眼冒金星，随即一黑，倒在了他怀里。
是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再次醒来，眼前清晰的很，她想起那个梦，双手拍着床板就弹起身。
“师姐醒了！”一个女声立马激动地大喊，随即又跑到旁边喊着，“师姐又醒了！”
严宁转头看去，是赵念双。
“为什……”刚说了两个字，她咳嗽了很久，憋到脸通红，才说，“为什么是又？”
“师姐……”赵念双带着哽咽的声音冲过来抱住她，严宁埋在她的红衣上，有些茫然。
“师姐，你终于醒了！”随后她嚎啕大哭起来！
赵念双身后又传来脚步：“念双啊，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别把你师姐捂死了。”
是……施青栾。
“师姐醒了是好事，师妹别哭了。”
是……萧季业。
赵念双忙退开身，手背抹着泪，又高兴地笑起来。
“你看她脸红的，全是被你抱的！”施青栾看着咳红了脸的严宁，调笑道。
但他面色发白，似乎身体不太好。
可严宁没见到熟悉的身影，识海唤了几声没有回应后，发现元神也不在了。
她慌忙站起身看向四周。
“你找什么？”施青栾问。
严宁颤抖回道：“长，长秋呢？”
“就在隔壁，左手。”
施青栾还没说完，就见严宁冲了出去，急忙挥手大喊。
“哎！等等，他他他还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