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入世
那是六岁时,第一次杀人,师父在牢外丢了个女人进来。
“严宁,把她杀了。”
那个女人,一直伏在地上哀求着说不要杀她,但在师父的催促下,还是伸出了手。
但现在……竟有人哀求杀了自己……
“那个……她已经死了……”
严宁脑海中一片混乱,长秋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低头看去,那女人早就不动弹了。
回过神的她,离开还有些温热的颈部,竟有些慌乱。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杀死一个将死之人。
她似是喃喃自语:“以前……都没什么感觉。”
长秋一愣,似是安慰:“你是在解救她。”
欲言又止道:“再者,你也是因为修的邪术,才让你没有感觉的,你是个好人。”
严宁听到这两个字,嘴唇微启,心中嗤笑,好人?
“啊!啊!”
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嚎叫,和刚才那鬼尸一样!
严宁抓起婴儿,抬身要跑。
“等下!拿上她的背囊!”
严宁飞驰在林间,片刻后,已经闻不到腐烂之气。
怀里的婴儿有些温热,又像是没有骨头,抱在着很不适应。
长秋看她左抱右抱极其僵硬,说:“我以为你不会救的。”
“不是你开口的话,我也没想救。”
“我只是……”
长秋心想自己只是提醒,救与不救,不在于他,但更好奇严宁:“你没见过鬼尸吗?”
“小时候杀过一屋子,没见过这种。”说着她单手越过倒塌的树干。
那天师父把她带进漆黑的地下室便走了,随着生锈的铁门嘎吱抬起,嚎叫声此起彼伏从黑暗中涌出……
还好当时不会爆炸。
“你在时命阁多久了?”
“你问这做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
“……十几年。”
识海里,长秋手无意识地蜷起,眼眸垂下,思索着,他看严宁也不过才二十,这就十几年过去了,怎么跟自己一样。
见长秋不说话,她随口问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觉得很难熬。”
“你不也是吗?”
长秋在识海里愣住,不曾想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严宁觉得自己说得太多,转而岔开话题:“为什么要拿她的东西?”
“嗯?你说那个背囊吗?你现在穿的……有些单薄,看起来像没有钱的样子,背囊里就算没有钱,应该也有能穿的衣服。”
这才反应过来,当时衣服沾血太多,扒了好几层都扔海里了,现在仅剩一件黑色的单衣,背后还沾着尸碎,确实身无分文。
她轻嗯一声,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他很不对劲,有种难以言说的白。
脚步停下来,一缕阳光从树叶中垂下,像抱着一个神圣洁白的婴儿雕像。
手抚上婴儿的额头,凉的,比自己的手还凉。
“他死了。”严宁说道。
她打开婴儿的包被,是胸口被划伤了,伤痕很深,包被太厚,血没有沁过。
那伤痕出现在刚出生的婴儿上,她竟然有些头晕。
长秋说:“遇到我们之前,应该就受伤了。”
“现在呢?”严宁问道,毕竟自己从来只管杀不管埋。
“他父母的尸体估计……不完整了,找个地方安葬他吧,我们快出去了。”
长秋说的很委婉,鬼尸啃食肉体,现在回去也只剩白骨。
剩下的这截路,她抱着死去的婴儿,脑袋有些混乱,他刚出生,还没有真正成为人,就死去了。
长秋在识海里知趣的没有说话。
不一会,强烈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睛,面前是一片原野,因为北方缺水,野草有些枯黄。
在长秋的建议下,在一颗小树旁挖了一个很小很深的坑,他说野外野兽多,挖深些不会被打扰。
他又说道。“看看那个行囊,有没有什么遗物能一起合葬的。”
行囊很小,只有几件外衣,严宁留了一件深灰色的。
随着抖动掉下来一个银质挂饰,像一把锁,上面雕着花叶的图案,下面垂着三个铃铛。
“这是什么?”
“这是长命锁,父母长辈希望能锁住生命,是一种祝福。”
翻到另外一面,上面刻着四个字。
福寿万年。
她跪坐着,把长命锁放到了婴儿胸前,缓慢的拨动一旁的土,湿润的棕色覆盖上那小小的一片苍白色。
她突然停下动作,把行囊拆开叠好,连同父母的衣服盖在了婴儿的身上。
严宁把最后一抔土盖上,站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长秋。”
他的声音清淡却明朗,像他的名字一般。
这人比师兄说过的话还多。
“那你呢,可以告诉我吗?”
见严宁没回答,他又说:“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
“……严宁。”
她回答的很随意,有些逃避,这是她三岁之后的名字。
“你这名字……太过萧肃,我叫你阿宁如何,去掉严字倒是好听多了。”
“不行。”
“阿宁多——”
“闭嘴!”
严宁顿时有些气恼,大声怒喝着。
怒喝防佛有些作用,只听到他小声说:“……我不叫就是了,可阿宁真的好听,这样显的亲……”
可严宁没空骂他,这会躬身抓着心口,嘴唇苍白微张,无声地急促呼吸。
这……反噬又来了。
“阿宁!你怎么了?!”
“别……叫我!”
严宁已经俯身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胸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
“放心,我死不了的……”
说完她失去了意识。
长秋召出元神,她的元神外溢着血气,赶紧散出灵力稳固住。
她的元神……似乎有些异常,邪气消弭后,身体里飘散着似有似无的灵息,这是仙根的气息。长秋大惊失色,她的仙根是被人夺去的!
颠簸起伏下,严宁终于醒了,大脑充血盈涨,飞扬的尘土眯地她睁不开眼。
“阿宁!你醒了!”
思索片刻,意识到是长秋在说话。
她晃了晃脑袋,耳旁逐渐清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有男人的驾马声。
“先别说话,有人把你带走了。”长秋突然警告,“我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见,是两三个男人,他们说要把你……”
长秋没说完,估计是什么难堪的事情,严宁勉强睁开眼。
飞速掠过的土地,踏动的马蹄,还有自己垂下的头发。
手脚动了动,果然被捆在马背上。
突然另一个马蹄声由远及近:“哟,好货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女人?”
“哈哈哈,估计是从鬼尸口中逃出来的,倒在树林那了!”
“这你也敢捡!不怕是什么妖魔吗?”
“嗨,这女人瘦不拉几的,能是什么?要不是面相好点,我也不要,带回去给没尝过的兄弟们玩玩。”
说着,他竟然回头拍了下严宁的屁股,声调下流:“屁股小,看来也不好生养,爽够了再把她卖了。”
这一拍,严宁怒气横生,现下忍不了了。
“你别急!你现在不能生气,你生气容易暴躁,一暴躁邪气就上来了!”
她咬着牙,轻轻挣动了下,双手被紧缚在身后,半点不得动弹。
长秋刚拼命努力稳住的心神,果然暴动起来。
“我看看,这个面相有多好!给兄弟我也爽爽!”说完,淫贱的声音笑做一团。
严宁感觉头发被抓起,迫使她仰头,此刻眼中充满血色,那人看了一眼立马喊道:“鬼啊!”
“哪那么多废话!”
说完严宁身上血雾四起!捆住身体的绳索炸开,腾空翻起,扭断了骑马人的脖子。
“阿宁……你杀人也就罢了,”识海里的长秋,灵力也耗尽了,看着倒下的马,十分无奈,“这马不能骑么。”
严宁沉默地坐在荒郊野外的路上,凝神调息。
方才控制不住,用邪术杀了那些人,恼怒之下,她连马也杀了。
现下身体又不行了,身后血迹里,也有她吐的一口。
“闭嘴,不要叫我阿宁。”她沉声警告。
长秋长叹一口气:“你这样控制不住心神,再来几次,我也救不回来啊。“
严宁继续无语沉默,那人竟然……这谁能忍?
长秋又开口继续嚷嚷。
“再说了,阿宁真的很好听的。”
“闭嘴!”
还好他终于闭上了嘴。
严宁起身搜刮了那些山匪的银钱,继续南行,带着这个看似同病相怜的元神。
又行了大约十里地,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晒得口干舌燥。
远处终于有些房屋坐落,不时有马车和行人出入,这应该这附近村落的集市。
“这是哪?”
没人回应,她并没有封锁识海,长秋是可以说话的。
严宁懒得再问,索性走向前面一条小河。
她蹲在河岸边,拔下一些干草,擦去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污秽。
又撕下一块干净些的布条,将散下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瘦长的手舀起水,扑向脸颊,冰凉的河水刺激到皮肤,微风一吹,防佛新生。
水面倒影里,是她干净清瘦的面颊,她摸了摸同样纤薄的下嘴唇,那上面的伤口那是慕成寒咬的。
不似传统女人柔和的圆眼细眉,她的眉眼是细长锋利的,眉骨鼻峰立体,这让眼眸里带了些隐晦的暗影。
皱起眉时,像雪夜中独自前行的只狼,在风雪中嗅到了危险。
“阿宁你果然很好看啊,就是眉眼太过锐利,不温柔。”
长秋突然评价,似乎他在水里看着自己。
“方才怎么不答话?”
严宁忍下怒气,自动忽略称呼和没有意义的话。
“你不让我说话嘛,”长秋支支吾吾的嘟囔着,继续说道,“出了那片树林,这就是普通百姓的区域,是最南方的边界。”
仙门百家大部分都在最南边的群峰中,云莫峰在南偏西处,现下身体受损严重,骑马的话……
严宁嘀咕出声:“也得二十天了。”
长秋听她说的,应当是计算回程:“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应该已经到极限了。”
对于以前的她来说,这种程度并不算什么,但刚从死神手中逃脱,现在有种万事了结的疲惫。
她站起身,向远处的集市走去
这里规模不大,只有一条街,最早应是个驿站。
街前是用木头板子搭的简易门楼,上面朱笔写着“徐北”二字。
虽然简易,但烟火气息十足,正值中午人最多的时候,吆喝声、马蹄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本来严宁觉得自己过于简陋的穿着会有些奇怪。
但她发现这里的人都是一些武夫、农夫,运货商人,大多身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还有些男人光着黝黑的上半身喝着酒。
能看见的妇人也是这里的店家,袖子挽起,熟练的做着生意。
并没有人注意她。
她抬步,踏入了凡尘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阿宁,那里在干什么?”
长秋兴奋的叫嚷起来。
她抬眼看去,前方围起来的人群中间有一人拿着火把,开口一吐,火焰轰得变成一条火龙,引得人群拍手叫好。
“卖艺,你要看?”
她走到围着的人群后面,找了个空位站了会,又喷出一条火龙。
观众惊呼的同时,长秋也开心的笑着,不像二十四岁的模样,语气里似有羡慕:“真有意思!”
但严宁无意识泼了盆冷水:“随便一场战事,这里的人就全死了,没什么可看的。”
“阿宁你真无趣!”长秋嚷嚷。
自千年前天道陨落以来,凡人修仙,心念已不再纯粹,大多只为了权利相争,更有甚者,为了力量堕入魔道。
世间成了仙魔两派厮杀的战场,或许魔尊的死与神女临世,能为这世间带来一些安定。
严宁沿街寻着客栈,集市不长,都是些日常铺子,但长秋都要看一眼,然后发出惊叹和赞赏的语句。
起先还带他看看,最后有些不耐烦:“你是什么都没见过吗?!”
“是真的没见过……”他的声音很委屈。
严宁紧闭着嘴,呼吸都变重了。
一想到他那副模样,只觉得受不住,只得带着他再看看。
他话很多,但严宁一句都不回应,直到走到街尾才找到客栈,她心中暗骂这客栈位置开的真好。
她刚准备进去,却被长秋叫住。
“等等,先别进去。”
“怎么了!”
她身体站定,戒备起来。
“唔……别紧张。”长秋一看严宁的反应,有些笑意,“是方才路过有个药铺,抓些草药疗伤。”
“你还会治病?”
“也不算是吧,等会你就知道了。”
“你觉得……”严宁手指垂下,对着指间提溜的一包药材低声说,”这对我有用?”
那是刚才进药铺买的仙灵脾、仙茅和仙鹤草。
“放心,这三仙汤只是最基础的仙道药方。”
仙道药方一般都修仙使用,但确实是最基础的药方,于她无益罢了。
“阿宁,再去买身衣服吧,你身上都不好闻了。”
她身体微微一僵,忍住抬起胳膊闻一闻的冲动……
可他又闻不到!严宁觉得自己上当了!
被长秋安排完后,他终于满意的闭上了唠叨的嘴。
严宁往客栈走去,回想起那药铺郎中,一见她进门,神色就有些异常,特别她买了那三味药材,眼神里更是有些戒备。
准备药材时,那郎中背对着她问道:“姑娘从哪里来的?”
严宁愣了一瞬还未做出反应。
那郎中又开口:“林子里有鬼尸,姑娘可要小心些,不要靠近。”
这才把药材包好递给她。
难道这郎中看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