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一出去,宋勒燕便被医馆外面的尸首绊了一下,放眼望去,十一、二具尸首。
原来赫连松竟替她们挡了这么多人,难怪他伤得那么重。
远处还有在夜色掩护下横行的马匪。
宋勒燕赶忙上了屋檐,猫着腰从屋檐上走到提前在城中设好的陷阱处。
比如酒楼的旗杆下有个绳子,只要一拉,酒楼牌匾里便会放出几十个铁蒺藜;南巷口有个油铺,废油平日就藏在转角的青石板下,平日那里都被圈上,夜里便会放开。只要有马匹经过,必会掉进去,人马落在粘稠的废油里,一把火全都干净。
这次马匪不知如何混进城中的,宋勒燕和城中百姓竟毫无察觉。
见马匪因陷阱死伤无数,宋勒燕这才放信号弹将所有人叫醒。
巨大的烟花把城中照得宛如白昼,一马匪指着屋顶上的宋勒燕,道:“抓住她。”
位置暴露了,宋勒燕赶忙躲在一转角,伺机刺杀马匪。
这晚注定是不眠夜,凶狠的马匪在城中烧杀抢掠,宋勒燕的手已经因为斩杀失去了知觉,可马匪依旧源源不断赶来。
巨大的无助和恐慌袭来,宋勒燕见一旁酒楼的门被砍开了,便爬到了酒楼最顶层。
一来她真的没有力气了,需要躲在这休息一下;二来这里高,可以看见马匪的动向。
宋勒燕放眼望去,那马匪足有千人之多,和城中守卫厮杀在一起,百姓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奋起反抗。
烈火、断肢、鲜血
哭喊、屠杀、嘶吼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人间地狱。
轰的一声,噩梦袭来,宋勒燕手脚冰冷,那日被屠杀的无力感瞬间将她吞没。
宋勒燕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带人逃。”
逃!她只能逃!
宋勒燕冲回医馆,颤着手解决了几个往医馆这边来的马匪,可当她踏进后院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红了眼。
医女被两个马匪按在地上□□,医馆中帮忙的小厮被大卸八块,肠子脑子流了一地。
十五年前她无力改变,今日她为何还无力护住身边之人?
隐秘的愤恨从宋勒燕胸口烧出,她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将那两人从腿间劈开,却不杀死他们,看着他们夹着双腿在地上嘶吼哀嚎,一把扯出一人的舌头,一脚踩在他头上让他自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另一个人也一样。
宋勒燕觉得不解气,又用脚尖使劲碾着他们破碎的□□。
她彻底失了智,环顾四周,看见炉子里火红的烧火棍,她拿起一个就往一人身后塞进去。看着他叫不出来的痛苦样子,宋勒燕又用湿布缠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突然,医女踉跄地抱住她,颤声道:“小五,小五别管他们了,快逃!”
快逃,又是别人和她说快逃。
宋勒燕这才清醒了一点,用外衣裹好医女,把她和昏迷的赫连松抱到马上,道:“快走,去吴川等我。”
医女拉着宋勒燕的手不肯松,道:“不,一起走。”
混乱的刀剑声愈来愈近。
宋勒燕眼神清冽,吹牛道:“我刀法天下第一,走了太可惜了。”
说罢,宋勒燕用刀鞘狠狠打了马屁股。
她看着两人一马绝尘而去,去屋里拿出了谢云楼放进她行李里的软剑,重新走上了染血的街道。
一百人虽然难杀,却不是杀不死。
环首刀带起一蓬蓬的血花,在夜色中一簇一簇地盛开,时而密集,时而稀疏,像极了盛开的罂粟花。
都是带着血腥、长在枯骨上的花。
那些马匪太难缠了,宋勒燕身边尸体都堆了老高,她越杀越觉得这些人无论是规模还是武功,绝不是单纯的马匪。
她左腿被一箭射穿,她跪在尸山上,和豺狼一样睨着拿着弯刀的“马匪”。
宋勒燕觉得自己今日大概要交代在这了,可她却没有一点刚刚的害怕慌乱,只觉得痛快。
她以刀支地,脑子里是她以为在京城已经改掉的话,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她无比自豪的东西,她朗声道:“老子宋家宋勒燕,十五年前任宋家军军师,尔等报上名来!”
数十个杀人如麻的“马匪”摄于她冰霜般冷厉清冽的眼神,一时竟不敢上去,半晌,终于有人道:“陈唐苍狼营,科尔古·卢米叶赫。”
陈唐的士兵不在边境,怎么会跑来彭城?难道又是被自己人出卖了?
宋勒燕砍掉腿上的箭,一手剑一手刀,如野狼狩猎,自尸山上冲下,“妈的,名字真长。”
一阵厮杀后,宋勒燕跪地不起,从大大小小的伤口处流出的血簌簌淌到地上,她再也打不动了,可依旧固执地想要站起来。
陈唐士兵一开始看不起这个女人,可等数十人倒下她脚下时,他们开始愤怒,如今看她垂死挣扎,他们竟生出一丝含着敬畏的恐惧。
宁死不低头的老狼王,也是这样。
这样的一个人,若单打独斗,怕他们都会死在她刀下。
他们就算杀了她,也杀不死她狠厉坚定的眼神。
宋勒燕看着那个名字很长的年轻士兵,道:“陈唐公主和亲,十年休战,你们如今这番,是不把你们的可汗放眼里吗?”
那人沉默了半晌,“我们是战士,听命行事。”
只怕陈唐酝酿着什么大阴谋,可她问不出来了,宋勒燕奋力站起来,对着年轻士兵道:“敢不敢拿着你的弯刀,堂堂正正和我比一次?”
她的大哥被人从身后偷袭,砍成两半,她就算死,也要死得壮烈!
突然,数十支箭擦着她的脸颊将她身边的陈唐士兵射杀在地。
宋勒燕回头,只见一队人马逆着远处的火光,飞奔而来,将陈唐士兵清扫干净。
逆着光,宋勒燕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宋勒燕听得出战马辔头上小铃铛的声音。
是南盛的军队。
宋勒燕松了口气,努力退到一边,给他们让路。
有南盛士兵在她身边停下,把她抱上马车,马车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给人一种似真似梦的幻觉。
一晚上的厮杀,满身的伤,宋勒燕再也坚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止血散、纱布、白药一点点地消失。
这具身体全是大大小小的伤,不,应该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伤上多了几块碎肉。
一般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救,救也不一定能救活。可军医不敢怠慢,这是镇国将军特意留意的人。要是救不活,他也别想活了。
残破的宋勒燕却睡得格外踏实,梦里她一大家子吃着母亲做的炖鸡,其乐融融。
母亲问她道:“好吃吗?”
宋勒燕点点头,“好吃,母亲有什么秘方吗?”
母亲难得温和笑道:“在屋里,跟我进来拿吧。”
宋勒燕刚要跟着母亲去拿秘方,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嘶吼声。
宋勒燕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房间,刚要坐起来,发现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绷带。
侍女见她醒了,惊喜地跑出去通报道:“醒了!醒了!”
门一关一开,宋勒燕竟看见了谢成邻,一年不见,他又成熟了许多,浑身带着沙场的肃杀之气。
等军营给她喂完药,谢成邻冷漠疏离道:“本王奉旨守边,正好遇见昨日之事。”
宋勒燕惊讶谢成邻甘愿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势来镇守西北,还是说是被算计至此?
不过如何都与她无关,便道:“多谢将军相救。”
宋勒燕重伤,浑身没力气,喝完药和粥,和谢成邻说了马匪是陈唐苍狼营假扮的。
谢成邻面色沉重,“苍狼营主帅神出鬼没,这次偷袭肯定有目的,这事估计还没完,你先留在这里,别乱跑。”
宋勒燕应下,问道:“将军可在城外见到医女和她身边的一个朋友了吗?”
城中事务繁杂,谢成邻没有精力管逃出去的百姓,他道:“你安心养伤,他们本王会派人留意的。”
宋勒燕放下心来,道了声谢,重新陷入了昏睡。
谢成邻这才褪下冷漠的面具,担心地看着宋勒燕,昨日那个血人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谢成邻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来,宋勒燕会如何?
可他不能表现出担心,宋勒燕终于回到了这里,活成了她想要的样子,他的担心只能让她抗拒、后缩。
谢成邻把水放在宋勒燕能够到的地方,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