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成王的马球诗会后,就有几颗大好头颅滚到了东街菜市口,地上的血混着冰碴子被人拿馒头蘸了个干净。
朝廷的事宋勒燕不怎么了解,听说成王将一群有志之士收入麾下,一改往日拉帮结派的行为,在朝中廉洁奉公,无论党派,清理了许多人。
听说皇帝一开始极其不信任,但几个成王那边的官员落马后,便渐渐不管了。
朝中风气一下子就肃清了,但这朝中人人自危的气氛,已经蔓延到了平日吃喝玩乐的官眷中。
宋勒燕觉得压抑,便接着养病为由,带着宋轻鸿的侍女去庐州休养去了。
她这么一走,宋轻鸿倒是松了口气。如今皇帝年迈,猜忌心越来越重,成王此举赤手解腕,正好顺了皇帝的意。
但这只是个开始,已经有好几个跟着打天下的功臣,被贬谪、流放甚至抄家了。皇帝的目的不在朝中官员,而是割地的世家、藩王。
成王那边还在伤敌一千、自损三百地与汝王一派争斗,谢云楼早看出了皇帝的目的。刑部的案子天天堆得和山一样,抓进去的人也从没断过。
皇帝派谢云楼秘密去颍州去查盐铁,谢云楼很清楚,无论盐铁权有没有问题,他都必须要查出问题来。
因为皇帝不放心的是颍州的陆家,陆家当年可是鹿城王的心腹,鹿城王虽身死,但这陆家依旧是个祸患。
临行前,皇帝道:“皇后那日提起你的婚事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把这个案子办漂亮,回来娶胡家小姐也有面子。”
果然,皇后和成王还是要拉拢他,若放之前,谢云楼说不定就答应下来,可如今局势嬗变,谢云楼可不会与成王永久绑在一起。再加上他的心病碰到胡凝一样会发作,他多少有些不愿意。
但他不能明着拒绝,谢云楼再拜,语气恳切道:“父皇交代的事,儿臣一定办好,只是婚事,儿臣想一切准备妥当再订,以免委屈了人家。”
皇帝本就不在意他的婚事,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想多操心,又嘱咐了几句政事就走了。
谢成邻知道谢云楼有外派的差事,央求道:“哥,你就带我去吧,我能帮上你的忙的!我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这次是秘密暗访,他们不能享受皇室的待遇,甚至连暗卫都没派给他,若陆家真的有问题,他们随时都会有危险。
谢云楼道:“不行!”
谢成邻软磨硬泡道:“那你把我放到庐州吧,只要你有需要,坐船半个时辰我就能赶到。”
自家弟弟什么性子,谢云楼当然知道,他不答应,那就会被烦死。不过谢成邻若真能帮上忙,一来能帮他分功,二来可以在加冠时讨个好差事。
思虑再三,谢云楼点点头,道:“可以,但我们要约法三章!”
这次他们的行程只有皇帝知道,两人带着几个侍卫,以为太后寻药为名,趁着夜色离京。
不到半个月,谢云楼一行人就到了颍州。
颍州比京城湿热,百姓穿得都十分清凉,谢成邻被一个穿着传统小衫筒裙的姑娘搭讪后,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谢云楼觉得好笑,打趣道:“京城里那么多姑娘,也不见你害羞成这样,还巴巴往上面凑呢。”
京城的姑娘穿得多严实啊,这里呢?白花花的手臂柳腰纤腿,大喇喇地露着,让他怎么不害羞啊。谢成邻这样想着,可说不出口。
再逗下去谢成邻怕是要羞死,谢云楼正色道:“别忘了我们是来买盐去西北卖的,牲畜吃的,贵人吃的都要。”
他们早伪装好商贩了,只要顺着盐铁买卖这条线查下去,不怕查不到。
南盛一直由朝廷派专门的盐铁道进行食盐专卖,并且将生产食盐的人编为亭户,官收、官运、官销。虽说不能私贩,可盐铁道每州只有一处,一层层分到县乡镇,怎么可能杜绝私贩呢?
谢云楼在黑市打听到城中有一户人家专门做私盐生意,送了许多礼才拿到名帖。他让谢成邻留在别处接应,顺便去人堆里探探这位傅三爷的虚实。
谢云楼则拿着名帖,敲响了那家的大门。
青砖石狮,雕梁画栋,这样的府邸,看得出私贩盐铁其中油水巨大啊。
谢云楼刚踏进正厅,就看见了围在四周的带刀侍卫,佩刀是军制刀,打眼一看,应该是高阶军官才能用到的绕指柔。
谢云楼坐定,等着传说中的傅三爷。
不一会儿,一位高挑瘦削的中年男子从侧门走了进来,他很瘦,脸颊两侧的肉都凹了进去,手上也只剩下一层枯树般的皮和一个厚实的翡翠扳指。可他很精神,目光矍铄,健步如飞,状态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
谢云楼起身行礼,“想必您就是傅三爷吧?”
傅三爷点头,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之人,眼中没有半丝情绪,客气笑道:“正是,李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
寒暄几句后,谢云楼开门见山道:“小可家中都是在北方做生意,所以对南方的事不是很了解,想冒昧问一下,傅三爷手上的小白(盐),买来会不会麻烦?”
这话问得真有水平,一个“麻烦”就包含了货干不干净,运货安不安全,买卖保不保密等问题。
傅三爷见他一嘴北方口音,又对商会的黑话这么熟悉,便继续试探道:“卖东西当然讲究诚信,你放心就好。不过西北遥远,两位为何不远千里来这买小白?”
谢云楼道:“西北彭城,今年一石三十八钱二厘到八厘不等,稍微往南走的沛县,一石只要二十钱左右,可到了您这儿,一石只要十二钱。”
傅三爷追问道:“可你运过去,光你这些伙计的吃喝和工钱,一个人也要一两多啊,你难道算不过账来?”
这傅三爷实在太有压迫感了,举手投足间不像是商人,更像是个军官,而且说话也全是套。
“为什么要运到彭城?”谢云楼喝了口上好白山茶,缓缓开口,“小可已经打听好了,几十里外的庐州,十八钱。”
傅三爷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为难道:“这条路很多人走,上下可都要打点的,不是条好路。”
谢云楼坚持道:“饭总有人要吃,盐不愁卖不出去。”
傅三爷顿了顿,起身抬手,道:“年轻人,我只收卖小白的钱,这些东西会如何,之后会赚多少钱,与我无关,我不在乎。但你也知道如今风声紧,我只和有能力的买家合作,既然你藏着不愿说,那就请吧。”
话音刚落,十几个带刀侍卫就一列排开,请他们出去。
眼看就要被推出门了,谢云楼道:“一块白板,可卖三十两。”
“等等。”傅三爷止住侍卫。
谢云楼继续道:“只有您这有白板。一个白板可以做一个白灯,京城中富家小姐喜欢新奇的东西,银片做的蜡烛风车,用白板做底,一个可以卖到五十两。而且这些小玩意不会抢别人生意,也不需要打点上面。卖一阵,就走。”
傅三爷眼中闪过精光,他摆摆手,侍卫把谢云楼恭敬地请了回来。
难怪不说,一趟油水足,市场小,商人把财路说了,岂不是自断财路?
谢云楼本以为傅三爷要坐地起价,谁知傅三爷只是把他摸清了,并不贪他挣的钱,笑笑:“聪明人!以后白板尽管来这儿取,知道底细,咱的情义才能长久啊。”
都说商人重利,傅三爷明明是个贩卖私盐的地头蛇,为何对钱财又这般取之有道?
从傅府出来后,谢云楼准备到另一条大街上逛逛,一来躲过傅三爷的耳目,二来看看百姓的盐都是从哪儿买的。
刚转到一家腌菜摊,就听见摊主和一个露着纤腰的姑娘讨价还价。
那姑娘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颍州方言,和那摊主说着话。那姑娘身材好,斜靠在摊子上,婀娜多姿,引得许多人路过时都要多看两眼。
谢云楼也不急,站在那姑娘斜后方,一面挡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一面等着两人说完。细细听上去,那姑娘的声音,有些熟悉。
摊主见来了客人,还是个衣着光鲜的俊美男子,立刻舍下那姑娘,热情招呼道:“客官,买点什么?都是本地上好的腌菜、咸蛋和酸嘢,”说着用小刀削下一块酸嘢,递给谢云楼。
谢云楼笑着接过,却并未放到嘴里。
那与摊主交谈的姑娘也转身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谢云楼的火气就莫名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笑也冷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