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皇家私塾今日格外安静,宋家三个男人和一尊尊佛一样立在门口,见谢云楼来了,虽恭敬地行礼问好,但气氛不免僵冷。
宋轻鸿问道:“殿下今日讲的是兵法吧?”
“正是。”谢云楼如实道。
谢云楼已经准备好因自己的失职道歉,甚至准备好挨宋轻鸿一拳,可宋家三人明显不想追究,宋轻鸿甚至道:“也难怪此事错不在殿下,殿下无须自责。”
谢云楼有些意外,道:“本王是夫子,没有照顾好学生,失职之责逃不掉。”
一直没表态的宋国公忽然发话,“既然殿下失职,那殿下可愿为小五办一件事,弥补一二?”
宋国公的要求,谢云楼哪敢不从,作揖道:“国公请讲。”
宋国公温和慈爱道:“这学,麻烦殿下帮小五退了吧。”
退学要么是私塾的决定,要么是个人的决定,这从不是什么需要帮的事情,只要宋家一句话,宋勒燕便可以不来读书了。
宋国公这样说,就是对他不满,将宋家与他的任何关系都撇开。
可单从学习来说,因为这次生病,就不上学了,未免杯弓蛇影。
闻言,谢云楼下意识挽留道:“宋国公,我朝无论男女,都以学问高为傲,宋小姐聪颖,难道只待在家中学些女红插花这种闺阁小趣,从此荒废一生吗?”
宋轻鸿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性子,在宋国公冷下脸之前赶忙圆场道:“殿下,小五是身体不行,不是我们不让她读啊。若哪天她死在学堂上,她可连下半辈子都没有了。”
此时谢云楼该说些场面话,该顺着宋国公的意思来,该顺着宋轻鸿的台阶下来,该用他一贯的手段把这件事处理妥当,让宋家满意。
公正谦和都是皮相,谢云楼向来最知利弊,最懂世故,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一开始明明看出宋勒燕不适却不让宋勒燕去医务馆,甚至连现在明明听出了宋国公的意思,还在想着劝说宋国公。
这不是他,他到底怎么了?
可他的嘴仿佛不受他控制,谢云楼固执地深揖,言辞恳切道:“本王可以派人给宋小姐寻访名医,一切费用、一切人手都由本王承担,只要她不止步于此。”
这一下打懵了宋家父子三人,没听说过谢云楼如此惜才,也没听说过哪个才女,需要一个夫子如此挽留。
谢云楼这样,未免太过反常。
一直闭口不言的宋桑东直言不讳道:“殿下,你这样,是为了求道做学问,还是对我妹妹另有所图?”
父皇忌惮宋家,不是没有道理。花孔雀一般的宋轻鸿,就能把绝大多数结交之人唬得五迷三道,从此只谈风月不论政事。就算有厉害的,也碍于面子,受不了宋桑东的冷言快语。
谢云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瞬间拿出自家弟弟当由头,道:“一来确实惋惜,二来若宋小姐出了什么事,本王的胞弟与宋小姐是至交,他也不会原谅本王。”
宋桑东正要继续逼问,太医那边稳住了宋勒燕的病,说好好休息几天就行。
宋轻鸿一个箭步冲进屋里,把宋勒燕包严实后抱了出来,本想直接离开,却发现谢云楼还在一旁站着,便把宋勒燕交给了宋桑东。
厚厚的毯子里,宋勒燕只露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努力地呼吸着。
宽大的袖子下,谢云楼紧握着拳头,他有些后悔今天的试探了,不是因为自己付出的代价,而是因为宋勒燕看起来很难受。
专门留下的宋轻鸿拍了拍谢云楼的肩膀,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是聪明人,今日怎么成了我妹妹那样的痴人了?”
单独面对宋轻鸿,谢云楼当然什么都可以说,他浅笑,眼神却冷得和这冬月的朔风一样,“痴人?你妹妹多聪明,需要本王一个外人来告诉你吗?短短一年,谢成邻成了她的挚友,她要别人如何本王不在乎,但牵扯到本王的弟弟,本王必须防着。”
宋轻鸿了然轻笑,他赞许地点头附和,眼神同样冷得和朔风一样,半威胁半承诺道:“我说过,她不会碰九殿下,殿下放心就好。而且她真的有病,殿下今天也看见了。殿下若试探她,我也不介意让九殿下一病不起。”
公然挑衅皇子,宋轻鸿大概是疯了。
谢云楼眼神狠厉扫向他,冷道:“世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轻鸿浅笑,“我自然知道,可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桑东那边已经安置好,准备启程了,他见这边还在交谈,没好气道:“你走不走?”
宋轻鸿行礼,转身跳上了马车。
谢云楼站在雪地里,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心中细细反思着自己的行为。也许真的是他多心了,藏巧的人多的是,宋家的情形,确实不易张扬。反正他马上就要有正职了,宋勒燕这事,他不该管了。
谢云楼释然,吐出一口气,转身刚要离开,便看见了胡凝的马车。
胡凝的马车停在了他身边,胡凝没下马车,只是从里面探出头,道:“七哥哥,今日事发突然,你别太自责。”
自皇后出事,胡凝好一阵没和他联系了,和他保持着距离。
皇后一族若真聪明,便会让胡凝继续和他来往,以此来说明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两家和睦,没有半点龃龉。
可如今看来,胡家还在观望。
谢云楼自责道:“是我不查,才使宋小姐没有及时医治。”
胡凝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心中不忿,宋五病了,皇帝责罚他这个夫子作何?她还是伸出手去,把手炉递给他,笑道:“七哥哥且宽心,要同我一道去看看吗?”
少女手指纤细白嫩,保养得极好,谢云楼握着她的手把暖炉推回去,笑道:“我刚从那边回来,你去吧。”
这似乎是谢云楼第一次碰她,胡凝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不由得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云楼帮她把车帘放下,道:“风大,你快去吧,别冻着了。”
胡凝按住乱跳的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顺着他的意思离开了。
马车在他身侧呼啸而过。
谢云楼用左手握着不停颤抖的右手,厌恶之感不停地涌上喉咙,让他不能自持。
明明好了,明明触碰宋勒燕时没什么感觉,怎么又不行了?难道宋勒燕是小孩,还不算女人?还是有其他原因?
大概真是因为宋勒燕是小孩,他不能找这么个像男孩子一样的小孩来试病。
胡思乱想完,他的颤抖终于止住了,他拿手帕擦了擦手上掐出来的血,转身让人候在国公府,府内有需要就立马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