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糖果
他走过去， 步伐从容。
然后挨着她坐下。
沈长清罕见地并没有躲开，或许是不在意，她连目光都没有移开。
眼睛盯着天幕。
“你今天请假了？”
她嗯了一声。
“坐在这里很冷，回去吧。”
“不用了，你先走吧。”
她身上的香味还混着淡淡的酒味，大概是坐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被吹的有些散。
顾一垣没动。
良久，沈长清垂下头说，“我之前总以为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之类的，就像小时候课本里那样。后来才知道，不会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的，时间久了，连回忆的人都没有了。”
“我应该也是吧。”
她转头，笑了一声，眼里泛着隐隐的泪光。
她话说的颠三倒四，不清不楚，顾一垣听不太懂。
但是有些东西太过明显，沈长清的悲伤像是潮水一样，轻而易举地漫出来。
那是极力隐忍却无法隐藏的哀恸。
顾一垣其实很擅长安慰人，这并不取决他是一个多体贴多友爱的人，而是他太聪明，很容易洞明别人的心思，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知道别人要什么，在也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便可极轻易给出去。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
但是眼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像是被沈长清的眼泪蛊惑，然后世界上最坚硬的蚌壳被撬开了一角。
他拍拍沈长清的背，“长清，你喝多了。”
沈长清笑起来，在安静的湖面里显得有些清脆，却全是悲痛，她说，“对，我喝多了。”
“你就当我说胡话好了。”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太晚了，阿姨会担心。”
“好。”
沈长清依旧很安静，甚至可以说的上平静。顾一垣已经和江樾盛时说好了先回去，他们几个看见沈长清也没有多说什么。
卫初厌恶地看了一眼。却也没什么动作。
少女的脸看向窗外的浮光掠影，他在玻璃上看清她的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何娇娇发现最近几天沈长清情绪都不是很高，昨天还请了一天假，她中午去教室等她的时候才发现人不在。
于是拉住盛时问了一句，“长清人呢？”
对方似乎很是不耐烦，“我怎么知道，做贼心虚吧。”
最后还是顾一垣说，“她请假了。”
何娇娇给沈长清发消息，然后晚上很晚的时候沈长清才回的她，那时候自己已经睡了。
沈长清吃饭吃的少，弄得何娇娇也没有什么食欲，再加上她最近练舞，食量控制更为严格，“长清，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啊。”
“可是你最近几天脸色都不怎么好，是不是生病了，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好不好？”
沈长清摇摇头，“可能生理期吧，没事的，别担心。”
沈长清上次那个视频不知道怎么被人放到了网上，模模糊糊的侧方视线，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沈长清变成完完全全的霸凌者。
过去虽然沈长清也经常这样，但是那都是在校园里，不说只手遮天，但其他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何况，许多人都是其中旁观者。
本来只是在学校论坛上传开来，大家都对沈长清这种习惯习以为常，有看不惯匿名用小号骂的，但是也没有掀起多大风浪。
后来不知道谁买通了新闻稿件，大力宣扬b市沈总的女儿进行暴力行为，舆论发酵，控都控不住。
铺天盖地的恶评一时间涌进她每个社交软件，幸好她不怎么玩，那些东西几乎没有看见。
但是没有看见不代表不知道。
沈毅虽然溺爱女儿，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从不纵容。沈长清爷爷就是军人，老人上个世纪枪林弹雨九死一生过来的，一辈子正直坚毅，自然也是大发雷霆。
单就这么一个孙女，柔柔弱弱的，打也打不得。
沈长清晚上回来，就看见沈毅铁青着脸坐在客厅，李一玫一脸担心焦虑。
见到沈长清又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沈长清抢先开口说的话，“爸爸，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沈毅叹了一口气，话不吐不快，他问，“视频上的人是你吗？”
“是。”
沈毅气的抖，他父亲从小教给他的道理，身要正，行要端，谨言慎行，虽难为君子，绝不为小人。
这些道理，他也曾一笔一划教给沈长清。
扬起的巴掌还是没忍心落下来，掌风带起沈长清的头发。
李一玫都快要急哭了，她拽住沈长清的手，“孩子，快给你爸爸认个错。”
“她不是该给我认错，而是该给那个女孩子道歉！”
沈长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说，“那视频上的人确实是我，但是恰好相反，我没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她的。”
“你说真的？”
李一玫扶着沈毅坐下，“哎呀，女儿都说了，你还计较什么呀，真是的。”
“真的。”
“证据呢？”
沈长清扶额，“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她才敢上传的。但是我保证，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沈长清回学校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过去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过去那些人还会忌惮一些，现在那些话却没有任何阻碍地传进自己耳朵里。
说完全不在乎是假的，人类是群居动物 ，不可能脱离社会言论自在活着，但是说有多在乎，那也没有。
沈长清不辩驳，不反斥。
然后走进了教室，班里很多人都知道网上那些言论，但是和沈长清接触了一段时间，倒不觉得她是多穷凶极恶的人。
但是也有人觉得她是装模作样。
沈长清懒得管，一屁股坐在自己位置上。
林绝的视线一路移过来看她。
黑色的瞳仁被藏在过长的刘海里，看不太清晰。
班上读书声渐起，林绝很突兀地开口。
“沈长清。”
她转过头来看他，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如果要问，是不是要解释？
谁知对方抛了个无头无脑的问题。
“你有没有糖？”
“没有。你要吃吗？我下次给你带吧。”
他又不回答她的话了，自顾自地转过身在柜子里摸索什么东西。
沈长清不知所云，只好继续读自己的书。
眼前突然出现一把闪亮亮的糖果。
是她第一次给他吃的那种。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每次觉得他不开心了就给他这种糖果或者别的什么甜腻腻的东西，吃了心情会变好。
所以，这是在安慰她吗？
为什么觉得身为霸凌者的自己会难过呢？还是一直觉得她不是？是误会？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只是单纯想请自己吃糖？
算了，不管哪一种。
沈长清伸出手拿起一颗糖，终于笑起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