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财大气粗
程晏没有回自己的秋园，而是陪着程琼一起去了二房的碧落轩。自她醒来，还没有正式地给二叔程况和罗氏请过安。
自程晏八岁时韩氏上山，到十二岁程晏自己到金陵钟山这四年间，她一直被寄养在二房。程晏对于二叔程况和二婶罗氏，比韩氏和程阙还要亲近些。
一进院子，又是一院子熟悉的海棠。这是罗氏最爱的花。
罗氏身边的梁姑姑笑盈盈地迎过来，“三姑娘来啦，”边指使着丫鬟去通报，程晏拦道：“姑姑不必通传，我们自己进去，”。
程晏和程琼径自走到外屋门边上，里边传来阵阵的笛声，正是那一段《江汉舒清》。
“清宵达旦，月亏……”，这该是罗氏新填的唱词。罗氏素爱音律，经常自谱古曲，与程况在府中奏曲吟唱。
琴瑟和鸣，是世间多少男女的向往。程晏活了二十载，也只见过程况与罗氏如此。
从前，程晏只以为罗氏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可活过一回，如今再着，这罗氏亦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罗氏向来是个不规矩的，不为其他的名门贵妇所高看，却被程况捧在手心里。自她十八岁入府以来，至今已十六年了，这些年来，即便没有儿子，程况也不曾有过纳妾的想法，也从没在外面有过什么首尾。
纵是世间不乏有深情的男子，也难做到像二叔这样始终甘之如饴的。她记得上一世罗氏曾因什么事被罚跪祠堂，可程况却是不顾老太太的决定直接将罗氏抱回了院子。感情是一方面，会经营又是另一方面。想着，她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这位二婶婶，毕竟在这方面，她输得一塌糊涂，这可比医人难多了。
屋内歌声正在高亢之处。程琼也不作声，司空见惯地往里走。
程晏进了外屋，煞有介事地轻咳了两声。那乐声戛然而止。
“晏晏，”罗氏卸下了身段过来。
“也不来人通报一声。”罗氏有些不好意思。
程晏笑着道：“我不让梁姑姑通传的，不然也没福气听二婶的歌喉，”
罗氏臊得别过脸去，坐到榻上：“一来就知道气我。”
程况也放下了笛子坐到主座上，“晏晏别站着了，本就身子弱。”
程晏没坐下，倒退了一步行了大礼，见程况两人要起身阻拦，先行说道：“二叔二婶请待晏晏行完此礼。”
程况和罗氏从前一直在努力填补她缺失的爱，可那些年里，她却从未认真地谢过。她恭恭敬敬道：“程晏幼时，蒙二叔二婶悉心照顾，才有我的今日。下山归来，却又抱恙不起，不曾恭敬拜谢，今日此礼，二叔二婶受得起。”她把头俯得很低，掩住她酸胀的眼眶。
待程晏说完，罗氏起身将程晏扶起来。她平日大剌剌的，这时眼眶已然湿润了，就连程况也眼眶微红。
罗氏道：“快坐下吧，娇娇弱弱的，本来刚才都不想理你了，”她叹了口气，“说得这么通情达理的，不知道的真以为是什么淑女呢。”
说着，又到里屋妆奁里掏出一根彩绳，“多的丝线顺手穿的。”
罗氏一点不客气地擒起程晏的手臂把彩绳绑上去，不知怎么又鼻酸起来，边绑边哽咽着道，“这到了端午了，自己也不知道系个彩绳讨个彩头，当真是一点福气不求，胳膊细的，来阵风都能给你刮跑了，你不生病谁生病……”系好了，又把程晏的手臂甩回去。
程晏红着眼圈，扯出笑脸道，“谢谢二婶。”
这时，小厮推门进来，带着几个人抬了两只大箱子搁在地上。
“打开吧。”一直没开口的程况吩咐道。
那两只箱子打开，里面是各式的小木匣子。上面贴着字条，“赤灵芝”、“紫灵芝”、“黑灵芝”……光是灵芝就塞满了一整只箱子，另一只就稍杂些，鹿茸人参的，都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程晏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虽然她在金陵也不乏见过珍贵药材，但是一次看到这么多灵芝还是头一遭，这一只只小匣子都是花梨木的，颇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
程况道：“听说你在山上跟着叔父研习医道，这两年瞧见了就收了点儿，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等会儿我让人给你抬过去。”
这叫“收了点儿”？
程晏心下惊叹。二叔如此大手笔，若叫师父他老人家看见也是要眼红的。
她带着一行人从碧落轩出来，没走几步路就撞见了姚氏和程婉。
程晏向姚氏欠了欠身，“三婶安好。”
姚氏热络地道：“安好，安好。”姚氏的音调总是那么高，仿佛总是那么热情。
她本就长得有几分姿色，保养得当，瞧着倒像是少妇一般。身材很纤细，一儿一女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她的腰肢却丝毫不输未出阁的姑娘。复杂发髻上的金步摇迎着光闪动着，与她窈窕的身量相称更是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韵味。
虽出门门第不高，但姚氏在京中的官眷中人缘甚好。就如程渊在官场中左右逢源，她也十分懂得官家女眷之间的社交规则。每每有集会赏花宴之类，她便换了一副样子，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姿色，更无半分逾矩。
不过，讽刺的是，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人精，也没防得住程渊一位位美妾娇娘收进房里。想来，她在府里如此打扮，也少不了以色侍人的缘故。
“瞧着三妹妹这是打二叔院子里出来啊，”程婉作势彺程晏身后瞧了瞧，拿着腔道，“这么两个大箱子，不知道二叔给了妹妹什么好东西啊？三妹妹真是讨人喜欢，老太太和二叔都极看重妹妹呢。”
她这话阴阳怪气，显然是耿耿于怀于程晏头上那支点翠步摇呢。程晏也不大客气地道：“不过是些药材，二叔可怜我身子不济罢了，二姐若病了也可去领一份。”
话音轻飘飘的，却摆明了是说程婉惦记着自己的东西。
程婉自然不悦，反驳道：“难不成我还在乎你那点玩意儿？别以为祖母赏了你……”
没等程婉说下去，姚氏立马喝止，“住口！”
姚氏狠狠瞪了程婉一眼，转过来又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
她往前一步握起程晏的手道：“是三婶婶没教好她，三侄女儿别同她一般见识。此番可要仔细将养着身子，吃食上也要多留心，可莫要沾染了不洁净的才好。小小的年纪身子这么单薄，别说你母亲，就连婶婶也跟着心疼。”
若不是早知道这三婶婶是个笑面虎，她怕是真会被姚氏这副样子蒙过去。
程晏犹然记得，那时候梁王有意与她，却怎样屡屡与程婉在廊下“巧遇”；梁王到长公主府拜见，这位三婶婶又是怎么在背后使着劲推着程婉在梁王跟前露脸。
从前程晏视若无睹，并非她真是个傻子瞧不出来，而是她早已就成婚一事同梁王达成了一致，随他们怎么攀扯。再者也实在没那个耐性同深宅妇人勾心斗角。打心底里，程晏是瞧不上这个三婶婶的。
程晏抽了手，伏了伏身子，“劳三婶婶挂念了，父亲还在院子里等着侄女，就不陪婶婶逛园子了。”说罢，就欠了欠身子走了。
“母亲！你瞧瞧她那轻狂的样子，真是目中无人！”程婉愤愤不平。
姚氏冷眼瞧着程晏的背影，方才那副笑脸早已无影无踪。
她侧过脸对程婉道：“我教过你什么？有什么心思都憋着！方才你那副样子，把脸都丢尽了！”
程婉低着头听数落，却是满心满眼的不服。
“小姐，奴婢瞧着三夫人挺热情的，您怎么也不给个面子，她若是挑理了对小姐您的名声可不好。”玉竹担心地说。
“我没给面子吗？”程晏满不在乎地道，“我编了个由头，已然没把她撂在地上。她若如外人说的那般温婉贤惠，又怎会多言？”
程晏有些失笑。这样一个颇有些聪明的女人，却养出个如此愚蠢的女儿来，这三婶婶日后怕是有的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