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饥饿的秘密
小女孩之前有名字,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兵荒马乱的年代,路边埋着的尸骨无数,可曾有人记着他们的名字。
故事的一开始早有定数,勤劳的父亲,慈祥的母亲,天真浪漫的小女孩。日子有些苦,但也还说得过去。
留给女孩的食物一定是最丰盛的,父母总是会推脱着不吃,饱了这样的借口,把仅有的肉夹给女儿。
变故发生的迅猛,没人来得及提防。
天灾。
最开始是海边的老渔夫失踪,女孩父亲经常去买鱼的摊位。老渔夫一生凄苦,早年丧妻,继而丧子。但从未丧失对生活的信心。为人健谈风趣,每次女孩父亲来买鱼,都会多给两条带给女孩吃。
没人在意,只是偶尔会有人聊到渔夫的去向,再也没有新鲜而且便宜的鱼罢了。再接着欺行乡里的恶霸,有人说他是被天收了,拍手叫好的人很多,为他流泪的只有一直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大概是哭泣再也没有了为虎作伥的日子。
一个两个,三个。消失的人越来越多。为什么,却无人知晓。
宗祠里的老神棍说是天发怒了,要降下天灾,惩罚那些背信弃义之人。
罪恶的源头往往是那些自诩为神的罪人。
正邪不两立的故事,女孩从小就听了很多。故事里的反派总是会被打倒,正义的天平也从未向他们倾斜。可是女孩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正邪对错是由实力决定的。
大铺,药炉。
镇上一辈子没人见过的稀罕玩意,现在全都堆积在镇上主持公平的府衙里。
府衙长近两年去历练,受了重伤。本来已经接近三境的实力,被打退到只差一丝跌落二境。之前在这镇左右范围内,也算够用。
现在濒临垂死,鬣狗就闻到了踪迹。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有最会一口气的功夫。掉了这口气,自己就会被咬碎丢弃,直至烟消云散。
镇上的府衙长一直会有,但不会一直是他。
怎么办。
人性的取舍,在这里一无是处。为了活命,为了重回巅峰。府衙长翻出了那本他当初嗤之以鼻的邪术。
这是当初在一处洞穴里捡的,尸骨旁仅留了这一本。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地狱景象看的是让人触目惊心。
府衙长当即就准备把它销毁。
书丢在地上,烈火烹油。突然狂风大作,书本被吹的连连翻页,直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一年可通四境。
保护了镇上百姓一辈子的府衙长,自诩光明磊落,端的是大丈夫行为。也难免为贪欲所累。
心里宽慰,只是拿回家看看,并不会脸。但时常想到书中的内容,翻来覆去的只有境界二字。
论迹他还是那个为人敬仰的府衙长,论心他在就被邪魔的种子扎根扎透。
刚开始,他依然仍保有本心,练到恢复以往境界就好,但数十年的苦功就被一月所赶超,这种落差感没人可以拒绝。
一个人,一个人就行了。
卖鱼的苦出身,随处可见。况且这老头一而半女也没有,丢了就丢了,没人会在乎。
欺行霸市的垃圾,他死有余辜,我是府衙长,我早就该处理他。按照律法他要被关一辈子,对,一辈子。关进去,也是死。不如我提前结果了他。
那个,那个人。成天小偷小摸,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府上的救济粮被他吃了个干净。杀了,杀了。我是为民除害。
所有的人都是因为我才活着,这是他们欠我的,对,欠我的。
贪欲的口子一但撕破,就会越扯越大。
疯狂的念头不断趋势着他。
书页哗哗作响,府衙内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不,还有一人在狂笑。
镇上的人过得是人心慌慌,女孩父亲没了工作,家里只能勉强度日。母亲原本接些缝补的差事,也因为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而无活可接。
饥饿,摆在这个家庭最现实的一个问题。
存粮只够两天了。
原本经常施舍,开粥棚的那位大善人也没了踪影。
想办法,去借,去府衙内求。但这些早已经有人去做。门口的告示,写着府衙长远游他方,府衙同样没粮。
从街头排到巷尾,哭喊推搡。
从白天等到晚上,怒骂心慌。
但这与两天后相比,依然还能算是甜蜜港湾。
人,府衙长已经不需要了,大补药吃的太多,过犹不及。仪式只进行到一半,还有另一半才是真正的天罚。
瘟疫。
瘟疫只是表象,路边的咳嗽,病死的人群,饿死的羔羊只是冰山一角。
府衙长真正需要的是整个镇上的命脉。人,地,命三者缺一不可。他早就布上大界,没有人可以逃的出去。
三天,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
播种下去的种子都还来不及长出新芽,镇上死亡的人数就超过了一半。人数还远不如此。
活着的人只想活着。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亲情只是累赘,府衙长的大公子倒在他面前时,他依然毫不所动,他被贪欲遮住了双眼。
而普通人呢。
病死的早已发臭,活着的人则一直处于饥饿之中。
吃,能吃的都吃。鸡,羊,牛。但凡家里养了家禽家畜的,直接全吃。烹饪只会浪费时间,生吃。吃的满嘴鲜血,油水直冒,才会露出满足的神情。
这就是府衙长想要的,人指的是最后之人。这个人能熬过瘟疫,同时也能熬过人吃人的角逐。
连白天都没有人再敢走出家门。
有的父母为了孩子,会割肉喂给孩子吃。而自己则在病痛中身亡。
而有的父母,可没那么爱子如命。
那一天是饿七终生的噩梦。从此,孤僻绝望成为了她相伴一生的东西。
这天府衙长出门来巡视自己的杰作,发绿的眼睛犹如狼群,大大小小的冒了出来。他假装没有发现,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
尸骨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残缺的衣服证明他们来过。
后面跟着的人群越来越多了,其中就有女孩的父亲。
有传言说,这一切都是府衙长搞的鬼。话语一出,惊起千层巨浪。这一切的折磨很快找到了发泄口,没人在乎事情的真假。
饥瘦的人群,大腹便便的府衙长,这就是答案。
有人已经压抑不住,率先扑了上去。人群开始涌动,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密密麻麻的人群包围住了府衙长。
人们开始撕咬,直到牙齿崩烂,也没有撕破他的皮肤。一个压着一个,最下面的已经不堪重负。转而去咬了上面的一个。
短暂的团结顷刻被风吹了个干净,众志成城的怒火抵不过就在眼前的一口肉。没人开口说话,只有厮杀。
女孩父亲还稍有些神智,先退了出去。这一举动被府衙长看到了眼里。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胜利者,或者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他随手一挥,混乱的人群瞬间停住不动,整齐划一的排列在他身后。而他不紧不慢的走向女孩父亲身边。
他让他选,死还是活,说活的时候指了指身后的人群。
不用明说,女孩父亲瞬间就懂了。
那还是选择死吧,做个人堂堂正正的死去,好比猪狗一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女孩父亲突然暴起,扑向了府衙长。府衙长只是轻微闪身,女孩父亲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等待他的是数不清的饥饿人群。
母亲焦急的等待了一天,都看不见丈夫的踪影,她叮嘱女孩不要出门,要等他们回家。
可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
恐慌,不安,这不是一个女孩在这种乱世可以独自承受的。
夜晚,女孩还是没有听母亲的叮嘱,走出了家门。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房屋的大门都被打开,窗户也开的透亮。就是安静的吓人,连鸟叫虫鸣也听不见。只有女孩一人的脚步声在街上回荡。
此时府衙长已经找到了最后的人选,也是最后的补药。以往第四境如同天堑,如今却近在咫尺。
整个镇上再无活人。
女孩来到了府衙长家,敲着大门。
“哐哐哐。”
“哐哐哐。”
巨大的铜环发出的响声惊动了已经接近癫狂的府衙长。
人?
不可能,没有人了,没有人才对。全在这了,全在这了。
是谁?
我的,药是我的。
拦我?
杀,都可以杀。
一个呼吸的功夫,府衙长来到了门前,打开门的瞬间同时出手。手掌离女孩额头不到一指的功夫停了下来。
不简单,不简单,这,是谁家的孩子。
女孩的出现在府衙长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他的双眼已经可以视常人不可视之物,此时居然看不透这么一个小姑娘。
“府衙伯伯,我父亲呢。还有母亲。他们说来找府衙伯伯了,他们人呢。府衙伯伯有吃的吗,我好饿呀。”
女孩往前凑了凑。
府衙长顺手牵着她,一路安抚一路往药炉的方向走。
府衙长把女孩和最后之人关进了药房里。他很惊奇,但又不想错过难得的机会。他要让他们自己选,反正一个人就够了。是谁,不重要。
女孩的哭声即使在大街上都听得到,府衙大大小小的房屋也装不下这撕心裂肺的哭嚎。
书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了,快成了,快成了。第四境,第四境了。
我听不到,听不到。没有人在哭,没有人在闹,只有我在笑。
第二天一早,府衙长打开大门,只看到最后之人站在房中,嘴里满是鲜血。
果然,小姑娘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小姑娘罢了。
他走近,随手拿起药炉直接往他头上扣去。炉子还在空中,那人突然向前倾倒,整个人压在了府衙长的身上。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人还是被收到了药炉里。
突然间听到了有笑声传来,轻快又带着难过的女孩笑声。
一回头,没有人。
笑声又在背后传来。
再一回头还是没人。
“谁,谁在那里?”府衙长发疯似的大喊。整个房屋随着这声音寸寸爆裂,房梁坍塌滚落到脚边。
“府衙伯伯,是我。”
女孩缓缓落地,就这样出现在府衙长面前。
惊奇大过惊慌,了不得。
第四境,不,第五境都有可能。这是书上说的灾厄之体,否则不可能活下来。
好,太好了。
府衙长抬手就抓,掌风先到,后面的墙面直接被打出裂缝。
女孩却毫发无伤。
女孩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府衙长却被吓得不敢动弹。
气势在对敌中格外重要,动物之间的厮杀也是先摆出架势,吓退敌方。
府衙长怕的并不是眼前的小女孩。
他看见,小女孩的身后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密密麻麻,流转翻滚。看不到面孔,但感觉自己像是猎物被盯上了。
“啊啊啊啊。”
恐慌的尖叫终于在这个罪魁祸首嘴里听到。
巨大的黑影瞬间包裹住府衙长,黑影中间蓦地出现了一张嘴巴,没有牙齿,黑黢黢的望不见底。
“嘴巴,滚开啊!滚开!”
“啊啊啊!不要吃我!”
惨叫声戛然而止。嘴巴,是他最后看见的东西。
创造饥饿的代价就是被饥饿吞噬。
整个镇,数千口人,只有女孩一人活了下来。
女孩到处寻找,找到的只有父母亲的遗骸。
眼泪,再也流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