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挈笋子 01

    一品山花筵，再享春苗宴，随后几个小伙佬一边擒菊草，一边来到珈蓝山的腹地佛陀抱，也就是曾经建筑庵堂的那处山垇，去进行下一个信手拈来的目标：挈笋子。

    雷公湾周边遍布竹林，主产三类笋子，粗大的毛竹笋、各种细小的甜竹笋和苦竹笋。采收毛竹笋用锄头挖，这个过程叫做挖笋子；采收小甜笋、苦竹笋用手往上扯，故而叫做扯笋子。雷公湾人把普通话的“扯”发音成qie4（挈），所以这里就写成了挈笋子。

    对于爱吃竹笋的湘南人而言，甜笋当然不是唯一的选择。在雷公湾的后山盘龙山，靠近村子的左上方，野菩子家有一块自留地，旁边蓄着一片毛竹林，每年都有不少的冬笋和春笋。冬笋大家都爱吃，但对粗壮的春笋却不在意。春雨浇灌过后，毛竹春笋像黄牛角一样从地里顶了出来，野菩子欣喜地望着它们，却宁可留着它们变成一根根挺拔的竹竿，也很少去采挖。不过，这个时候，小伙佬们早已按耐不住，他们的心越过这片毛竹林，扑进了周围的大山大岭，扑进盘龙山、雷公岭、珈蓝山、阳公坳的丛林，去寻觅那一支支朝天钻似的小甜笋。

    在佛陀抱边缘，首先映入眼帘的一丛丛绿莹莹的修竹，摇曳于姿态万千的石林间，碧竿清朗，翠叶光洁，矮者三尺，高可盈丈，分外优雅，如果移栽到庭院定能倍添韵致。碧翠掩映之间，拇指粗细的笋子却展现出冲坚毁锐的气势，仿佛金锥一样突破盘根错节的林地，极其夺目。你眨眨眼，它们就吸收了你的目光，金灿灿的笋壳表面光滑无绒，点缀着紫褐色的花斑，宛如一支支金枪，一根根豹尾，骄傲地挺立着。

    见到如此抢眼的笋子，大海和高望钻过竹丛抢着去扯，奇怪的是，向来喜欢争先的春锅此刻反而无动于衷。野菩子连忙制止道：“大海，高望，那是花竹婆，莫挈。”

    “花竹婆？也就是斑竹滴笋子吗？”高望且收住手，仰头说：“我跟爸爸趷九嶷山深处玩，看见过斑竹哩，斑竹上面就长了这样滴斑点。”

    “你是说三分石附近滴斑竹林？那种竹子啊，我也看到过。那种斑竹又叫湘妃竹，和迹种花竹婆可不一样。斑竹滴笋壳上满布密密麻麻滴深褐色斑点，还长有和黄牛差不多滴毛刺。斑竹竹竿有丈把高，有绿色滴，也有黄绿色或者麻黄色滴，竹管上滴斑点像是虫斑，斑斑澜澜，迹里一团那里一点，特别好看。”野菩子道，他又拉过一棵花竹婆竹竿，指给高望和大海看，“不过，我们迹里滴花竹婆不一样。花竹婆滴笋壳上没毛刺，有斑点，而且是金钱豹斑纹，漂漂亮亮滴金钱豹斑纹，绝无仅有滴金钱豹斑纹。花竹婆笋壳上长斑，竹竿上却是纯粹滴碧绿色，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杂色和斑纹。它从来不起虫，连猪根猪都不肯喰它。阁阁和我讲花竹婆有小毒，但却是真正意义上滴碧竹。”

    高春插嘴道：“花竹婆笋子有一种怪怪滴、嫩嫩滴、苦苦滴味道，虽然没有苦竹笋滴那木苦，却比苦竹笋还难以下咽。”

    野菩子：“所以，花竹婆又叫怪嫩苦。”

    花竹婆通过它的苦味、小毒保护了自己，避免遭到其它生物破坏。但是，花竹婆比斑竹更加稀有，它的豹纹笋壳、碧绿竹竿如此醒目，谁知会不会也和斑竹一样遭遇乱砍乱伐？

    大海原本已经挈了一根花竹婆笋子，听了伙伴们的交谈，也将那根笋子丢了。

    “喔，那就留着长竹子好啦。”高望转回身来跟在野菩子旁边，却又忍不住再看一眼俊秀拽拽的竹丛和傲娇葱葱的笋子，“菩子锅，我爸讲斑竹上面滴斑点是古代一个皇后抹在上面滴泪珠，是不是啊？”

    野菩子：“喔，那是传说哩，我也讲不清。等我们长大后，再去看好不好？”

    斑竹的传说，野菩子只知道点皮毛，阁阁在讲解杜甫的诗作《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时，曾经提到过相关故事。说是舜帝南巡考查百姓生计，驾崩于九嶷山，他的爱妃娥皇和女英从北方一路向南寻来，得知噩耗，哭了九天九夜，她们那带血的泪水抹在竹竿上被竹竿吸收，从此有了血迹一样的斑点。可惜，杜工部那首诗歌老长老长，野菩子记不全，依稀记得其中几句：沧浪水深青溟阔，欹岸侧岛秋毫末。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活……野菩子不敢卖弄，也就没有吟咏出来。

    过了花竹婆生长区，满目黄竹林，插箭一样竖立着很多褐黄色的小笋，又是一番诱人的景象。“小黄竹笋呀！小黄竹笋喔！”这种笋子大海认得，味道很美，他高兴喊叫着，冲了上去。

    可是，野菩子直接越过，高春直接越过，高望直接越过，好像没有见到这些笋子一样。不仅如此，高春还悠悠扬扬滴扯起了嗓子，像是童谣，却更像山歌：

    山高头冒呀冒巅巅

    尕喳婆上山不开腔

    山高头没得笋子挈

    尕喳婆空手往回转

    不是山高头没笋子

    满山笋子戳鼻尖尖

    就是没得了写竿笋

    没法子甜到肺里边

    “为喜木甜到肺里，而不是胃里、心里？”野菩子问他。

    “小黄竹笋可不是大黄竹笋，小黄竹笋要甜到鼻尖尖。但是到了迹座山，小黄竹笋也不算喜木，写竿笋才是尖尖货。如果小黄竹笋是一鼻子甜，写竿笋就是肺管子甜。”高春简直是福至心灵，快速钻山的同时，说出一番别有意趣的道理：“面对写竿笋，吸进一口气，喉嗓甜丝丝，肺管甜喷喷！”

    “不愧是春锅，别人那里香喷喷，你迹里竟然甜喷喷！”野菩子对他竖起大拇指，赞扬他：“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喊你锅，只喊春锅！”

    野菩子说：“高望、大海，跟我一起喊：作伴春锅，不架趴锅，随时挈笋，随时开锅，甜爆肺管，香透心窝！”

    高望、大海跟着张喊。

    “懒得理你们！”高春说罢，消失在他们眼前。

    “春锅猴急，猴急春锅，要找喜木，找尕喳婆？”野菩子笑问，可是前头除了扯笋声，哪里还见得到有人影？

    尕喳婆是谁？是雷公湾土话里的小辣椒、小妖精，天不怕地不怕、敢爱敢恨敢秀的辣妹子。尕喳婆上山挈笋子，一心只爱写竿笋。

    在甜笋的世界，小黄竹笋与写竿笋，既生瑜何生亮，叹息生不逢时的肯定是小黄竹笋。在写竿笋面前，天下无笋！

    写竿笋登场，我的眼里只有你！

    春锅眼里只有你，小伙佬眼里只有你，尕喳婆眼里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