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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章 野话村言(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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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消说,一部基于乡土乡音的消说。

    之所以用这个“消”字,起因于我笔下的那些乡土歌谣正在消失。我曾经熟悉的九嶷山区在经历最近三十多年的社会巨变之后,已经难以找到原来的模样。水墨画一般的老房子成片成片消失了,温暖的炊烟消失了,村口拉家常的人群消失了,叫醒耳朵的鸡鸣狗吠消失了,出入村口的耕牛发出的随性的嗡哞声消失了。

    连通各个院子的石板路要么被野草荆棘覆盖,要么被水泥石渣掩埋。老房子里多半空空荡荡,早已成了老鼠、蛇婆的地盘,间或陆陆续续被各种小产权房蚕食。院子周边那些连片成垄的菜地、稻田,那些花姿俏丽、野果飘香的山坡,那些田园风光,也被年轻人见缝插针地盖了小洋楼。但是,小洋楼同样缺乏打理,因为他们的主人多数都在外谋生,起码有半数常年关门闭户。除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平时很少见到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寥寥可数的老人偶尔在新房子前唠叨几句,偶尔转悠转悠,偶尔也与携带农具的老农打个招呼。那些老农都是田间的老把戏,他们痴迷于农事,不到万不得已,眼睛都不舍得离开禾苗。当然,一样饭养百般人,有不计艰辛继续耕耘的农夫,也有得过且过的懒汉。懒汉虽然不多,却喜欢凑到一起,躲在某间屋子里打牌或者搓麻将,赌得天昏地暗。扶贫的工作人员找上门,他们就想方设法弄些好处,过一段时期又反弹成原样,惰性与赌性成了他们的个性,几乎无药可救。他们的田土和外出谋生者的田土一样,连遍成垄地抛荒了。望着漫山遍野的树林,你根本看不出哪些地方原来是旱地,哪些地方原来是梯田,哪些地方原来是水渠,哪些地方原来是山塘,哪些地方原来是山路,哪些地方原来是草场,森林覆盖率大幅度提升了,浓郁的绿意里却难以掩饰田园的萧索。

    几乎每一个院子都形成了老院子与新院子,老院子有一座座空寂的老房子,新院子有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它们咬合在一起,扭结在一块,形成独特的湘南风景线。如果说多年前的新院子也是人影稀少,这几年终于有了新变化,伴随扶贫、乡村振兴、新农村建设战略的推进,一些偏僻的农村也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一些外出务工人员陆续回到家乡,加入特色种植、养殖和农副产品加工阵营,从事农村电商、土特产经营、生态产业经营,人音、机车的马达声不仅不再稀缺,而且还有喧嚣尘上的迹象。这些声音有了新变化,新特色,譬如,土话的分量变少了,普通话的分量变多了,外来人的声音增多了,机车声变得频密了,就连狗叫声都丰富多彩起来,不再只有土狗的吠叫,哈巴狗、吉娃娃、哈士奇、金毛等等都不甘寂寞,都在一些小山村冒了出来。

    有句话叫做瑕不掩瑜,再好的发展也不能说十全十美。矛与盾一直存在,或者一直在转化,只不过人们平时只关注了其中的一面或者某一环节,而忽略了另一面或者另一环节的存在。关注了新房子建设,却忽视了老房子抛荒;关注了产业开发,却忽视了田土抛荒;关注新文化的拓展,却忽视了老传统的抛荒;关注了普通话的发展,却忽视了土话的抛荒。不可否认,普通话的推广有很多好处,却也是相对而言的。当许许多多离开山村的人每天用普通话甚至外语与世界打交道,能让更多的人听懂的语言就成了谋生与发展的重要工具,与此同时也证明了人心所向,证明了中国农村的变迁已经无法逆转。但是,这并不等于完美。我们在经济上创造了奇迹,然而这种逆转如同离心运动一样将传承千百年的土话甩飞了。水分子飞到空中还可以变成蒸汽、雨滴,土话飞到空中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年来,我多半时间留在城市里,间或到处乱飞,或者开车寻找山水。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除了工作,总想找个优美的处所歇歇脚,顺便吃点特色菜,买点土特产。有些民宿很美,很走心,我不可避免地想到老家的老房子,于是一阵默然。事实上,不仅我如此,多数人都这样,或者想这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家乡,都有难以割舍的乡土情根。特别是从农村打拼出来的人,他们对于“土”的偏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情绪因子,是一种基因表达。“土”是什么?土老帽还是土特产?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反正归根结底有一个共识,越是土得掉渣的,你越在意,越喜欢。

    问大家一个问题,你的印象中最土的是什么?破砖头还是烂木头?缺口的青花大碗还是藏在旮旯了某把锈迹斑斑的梭镖?我认为啊,都不是,不是这些似是而非的老古董,不是某种具体的物品,而是土话。不论何地,最土的肯定是土话,能在片刻激活你的记忆、唤起你的乐趣、延展你的遐思的必定是土话。

    闲暇,我的脑海里偶然会冒出几句土话,这样的时刻我很轻松,很愉悦,甚至有一种冲动的珍惜。当我想将它们记录下来时,才发现好难。我曾经捏了好多年的钢笔已经很难写好一个字,更难写顺一段话,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那些曾经随口而来的野话、山歌、童谣找出来,如今真要写起来,简直如李白笔下的蜀道难。

    原因很简单,我一直用普通话写东西。土话存在于童年的生活,和童年一样过去了。

    普通话宛如收割机,不仅自动收割着许许多多的传承,而且当我以其去收割童年的记忆时,发现特别别扭,简直难以下手。仔细想过方明白,原来今天的普通话,不是过去的官话,不是古音飘零中华各地而形成的方言,官方语音的断层,让普通话与方言在音、字、词、句的对接上产生了无数的错位,普通话收割机的配件对不上方言的木牛流马。

    所以,望着童年时我的手指上由汗水、泪滴、泥浆混凝的痕迹,今天的我阵阵发懵。

    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笔还有没有一把锄头好使,但是依然坚持如锄地一样拼力。

    因此,我固执地强调,我笔下的活计绝非什么劳什子小说,而是劳动的快乐和劳动后的放松,是自说自话的消说,让我消消相思气压的消说,我不留下一点痕迹可能很快在地球上烟消云散的消说。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看官怀着消遣的心暂时消失一下自己的消说。

    这篇消说中,人物主要为土生土长的九嶷山人,当然也少不了息息相关的外来者,譬如男主人公张高野的母亲蓝晶滢、女主人公张高望的母亲向麦田和一位来历奇特的小妹妹草包米等等。文中设定的核心地域为九嶷山脉中的雷公湾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有村落、人名都进行了必要的虚拟。如果有人硬要对号入座,那也是他单方面的理解,这里拜托他千万别上火。就我的初衷而言,消说,自然想起到健胃消食片的作用。

    文中设定的时间主脉为一九七六年,那一年是中国的转折点。九嶷山上的野菊花丛,一只野蜂扇动翅膀……细微的动作,细致的情怀,细心的感知,你我或许可以见微知著。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变迁的能量总是环环相扣,而我更加在乎灵魂上的龙卷风。

    文中设定的语言,主要采用普通话叙事,土话交流。这是本篇的一大特点。其中那些土生土长的雷公湾人,或者说九嶷山人,他们之间的对话多半采用当地土话。文中所有的童谣、民谣一样采用当地土语。除此之外,其它文字基本上都采用普通话。为便于大家理解,对于土话词汇,我尽可能做到用词准确,并进行了适当的讲解。

    朗朗上口的俚语与稀奇古怪的俗词、丰富多彩的修辞与奇妙横生的白描,其中穿插了大量的诗词歌赋,诗意贯穿了几乎每一个章节。其中的童谣与民谣,山歌、秧歌、嫁歌、耗歌以及乡村儿童舞台剧等等,有九嶷民间流传的,也有根据流传予以改编的;其中的古体诗、律诗和现代诗,百分百都是本人原创。这些歌谣和诗词,有雅致的,也有土气的;有幽怨的,也有昂然的;有诙谐的,也有正气的;有抑扬顿挫的,也有含意隐晦的;有短短几句,也有洋洋洒洒,根据情节发展的需要,不一而足。与此同时,我们可以理解为,在不一样的地域,不一样的人生,有着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甚至更早岁月的雷公湾,有一群孩子在苦难中乐观地生存,释放着生活的智慧,洋溢着人性的美好。

    可是,属于那个时代、那个地域、那个群体的美好正在悄然消散,某些传统的能量正在徐徐消退,那本雷公湾人的词典正在风化。

    这篇消说在某种程度上可谓作者童年的投影,年少的主人公的山村生活,交织和经历了一些迄今难以理解却又现实存在的现象,平凡而又离奇的故事令人扼腕,有些朋友因此认为具有魔幻现实主义味道,甚至归纳于魔幻现实主义童话。魔幻现实主义童话的大作往往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譬如罗琳女士的《哈利波特》,文字奇妙,画面优美,可惜我的这篇作品没有那么浓郁、那么夸张的魔幻。也有朋友问我,可不可以看做乡土小说,或者志怪小说、仙侠玄幻小说?恕我直言,乡土小说往往泥土气息很够,可惜视野、格调、情调上普遍存在局限性;志怪小说么,干宝的《搜神记》属于开山鼻祖,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可谓扛鼎神作,我不敢比,也不好比,《扑进野菊花》志不在此;至于仙侠玄幻,那是一些发散性思维者的娱乐风口,歪歪大神太多了,这厢不打扰。我耕耘我的一亩三分地,我就是我,不一样的消说。

    我给自己提出一个要求:我的消说不能像某些网文那样只有歪歪故事,而是不仅有引人入胜的情节,更有身临其境的共鸣,感同身受的情绪,耐人寻味的意蕴,言近旨远的思想,以及不假雕琢的艺术性。我要用我的真情尽力表现实感,但愿我的努力能够涵育我的初志,弘开我的初衷,温养我的初心。

    人生的历程只有一段,世界演化却无限循环,总有一天,我会被迫扑进另一个世界,为了表达我对曾经生活的山村的感激,我把这些年的感悟弄成了野菊花。是呀,扑进野菊花,扑进我的情花,我的字朵,消解我的一世情缘。往后,但凡有人像野蜂一样撞入我的花朵,我的字句就会把他当做客人,请他品尝:朋友,九嶷山的菊花露,匍在花瓣上喝最惬意!愚以为,这就是我最想要的因果。

    消说派滴家伙 宴牛哥

    2022年11月于野菩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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