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知微
林蓁处理完各个县城的事已经是半个月后，闲来正好去拜访南荣先生的学府，顺便找找神医的下落。
山林云雾飘渺，晨露滴滴点点剔透晶亮。羊肠小道径直通向山间一座学府，其中往来高冠如峰，长袖如云。
游显仰头欣赏出自名家的字迹牌匾，“山高知微，渊深无波。上善若水？和荀公志趣异曲同工。”
朗清在前方引路，闻言笑道，“后言而已，牌匾之下却是‘踏马行舟，荡剑天下’。”
南荣年轻时与几位好友游历九州，得见南留山崖之险峻，北漠黄沙之无垠。征召为官后郁郁不得志，又适逢党锢，借机隐居在五岭山中，田园野趣，逍遥自在。
“松言先生不在此处？”林蓁尽力盯着山石，不去看任何一位往来的士子。杂乱纷繁的画面五彩斑斓，从低声交谈中隐隐而来，此时去看士子的质相，定会被外物所扰，不够准确。
朝昂向师兄弟们打探几句，真是巧了，先生正好下山讲学，“先生在演武场教骑射，诸位请。”
嘈杂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如同战场风声呼啸，林蓁反倒适应许多。几位少年策马扬鞭，搭弓拉箭，草靶上零星地插着几根箭矢，浅浅地耷拉着，力道准头都不行。
大概是没有马镫的缘故，想要在马背上保持平稳十分困难，只有老练的凉军或者马背上长大的达族勉强能做到。
林蓁从周堇那里拿了两副，目前战事不需要大批量生产，要是被贼人学去，流传至外族，到时候再想拿下北境可就难上加难了。
南荣摇头看着学生们的发挥，平时都说多少次不要死读书，外面战乱四起，没有能力在乱世中自保，读再多书都是白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说什么平天下！
“停！君子六艺，你们自己去看看！像话吗！”亲传弟子都被训成这样，外门纷纷想往人群后躲，生怕先生点自己上场。“不堪入目！下次再这样，我就把所有卷文都烧了！听见没有？”连原地控住马匹都做不到，南荣深深叹气，摆手让他们下马。
垂眼看见演武场外围熙熙攘攘站了群人，甲胄肃穆，红翎招摇。威武端方地按着剑柄，一手轻捋髭须，笑着看场内少年班门弄斧的表演。
狄凌仿佛看见自己小时候被马驹甩下来的场景。手痒去招惹陛下马场里进献的外族宝马，脾气爆得很，自己差点被一腿踢碎脑袋，还被沅邵那厮嘲笑许久。
“这位将军，可有幸教教这群小子？”南荣下马，潇洒地抱拳邀请道。
将军在这儿呢。
狄凌刚想慌乱地摆手解释，被林蓁按住了肩膀，“去吧。”
正主不是他？南荣偷眼打量发号施令的人，年轻纤细，身着轻薄皮甲，腰间一把御赐宝剑，凝脂如玉的手更像位女子。难道自己老了，看人的水准远不及当年？这样也能称得上将军？
明明林蓁技术比他高，为什么不自己出风头。狄凌心里揣着疑问翻身上马，一夹马肚绕圈疾驰起来。草靶在中央，群马围圈将敌人困在其中，受场地影响不得不采用此种阵型，是骑射中最简单的一种。
有迹可循的行进方向，明显毫无变化的靶子，不像直线那样目标转瞬即逝，也不像曲折行进难以控制马匹。
双手离开缰绳，弯弓搭箭，啪！
箭头准确无误地钉入草靶的脑袋，“好！”观武的学生们拍手称好，兴奋得就像自己射中的一般。
“好！轮到你们上了！季全，听说你下山游历，给诸位师兄弟做个表率吧。”南荣恨铁不成钢，跟前才说不要随意下山站队，局势千变万化，哪里是这群毛头小子看得清的。
朝昂浑身一个激灵，说好帮忙掩护，谁把他偷跑下山的事说出去的？
场内沙土飞扬，林蓁盯着位少年学子，尽力屏退周遭杂念。龙雕白脂玉，长须怒目，踏云戏珠。本该是昂扬不屈之势，相比鸣声嘹亮高亢的栖凤，尽显尚未雕琢完善稚气。
“公明是在下最小的亲传弟子，将军可看出什么不同？”南荣有意试探这位少年将军，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琼歆，故有此一问。
山流激越，击竹剑鸣。一柄锋芒内蕴的宝剑，古朴大气。剑上刻饰繁复，祥云瑞鸟，细看居然是由无数小字勾勒而成，内修极深。
林蓁揣摩片刻，“有形无神，过于稚嫩了。”
“哈哈哈，不错。那么多弟子想尽快出山投入乱世，公明却说时机未到，你猜为何？”
“少年心性，待价而沽。”与郭奉有几分相似，不能容人，而且自视甚高。
如果遇上周邶那种良主，能共谱一段佳话。可惜林蓁没有耐心哄着他玩，他的本事也不足以让林蓁低声下气。
“大多数人猜的是胸有成竹，天下大势尽在掌握。将军此言，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南荣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曾问及琼歆，如何看天下变化。
周氏渐微，各诸侯必然重蹈覆辙，意图自立倾覆。留州天险固守，自成一派。以芙州芙水为界，北有沅邵狄凌二人分占，南有荀浟为首的世族联军。如果能出现一位明主收复南方，岂不是一战成名！
琼歆等的就是这位明主。在他看来，荀浟的武力根本不强，北方迟迟不动只是因为双方持守，要是一方南下，很可能会变成两军夹击。
何等年少轻狂，南荣狠狠痛斥他一顿，关了几个月禁闭。
且不说如今周氏起死回生，逃过了董玮一难，就凭在留州有宸留王在，人家也能名正言顺地扫平天下。
诸侯自立，各地纷纷响应确实不错，但南方世族把控得非常好，几乎全部第一时间上表忠心。能说出聚集天下名士的联军不堪一击，不是狂妄就是无知。
箭羽摇晃着，斜斜地扎在草人的肩膀上，肩头入了半寸，差强人意。
朝昂心虚地看了眼先生，至少比那些没射中的好一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