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钓
青石小径，两侧青松顶着霜雪，灯笼尚且点不亮这隆冬夜色。
星月昏暗，落不到人间半分。周堇倚在一潭死水的芙蓉渠旁，敷着冰霜，雕琢成芙蓉柱的栏杆，触及通体冰凉。
“殿下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荀钰犹豫着上前询问，一点星火恰好就亮在窗棂上，忽闪忽闪的，想看不到都难。
也就是林蓁，倒头就能睡着，全然发觉不了。
荀钰披上厚重的衣服，决心出来探究一番。
没走几步就看见周堇，百无聊赖地折了根树叉子。冰不厚，凿了个窟窿，在那钓鱼呢。
“嘘。”长线扯了扯，居然真的有动静。
周堇一提杆，力气不大，直接甩到跟前，仔细一看，只是个拇指大的小鱼。
“居然真的有鱼。”周堇只是好奇，随手一钓，拆了钩就把鱼放回去。
荀钰注意到，钩子只是削尖的木头，用的线好像就是拆的帕子丝线。
就像一次临时起意，随性而为。
“吵醒你们了？”
确实，荀钰不好直接指责，委婉地说道，“夫人酣眠，不动如山。”
“她心事少，除了打仗的时候，基本叫不醒。”周堇笑着说，语气中满是羡慕，“我就很难入眠，就算睡着，也如醒着一般游走梦中。
白天过了一天，梦里还要过一天。睡和不睡，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这种情况，医师怎么说？”荀钰小时候彻夜读书，第二天都会非常很难受。
周堇如果天天这样，常人恐怕撑不了多久。
“说是心病，没有办法。”小时候母妃没少为这件事操心，为了安慰她，周堇常常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
噩梦缠身，他那时候觉得睡觉还不如让他死了简单。
找到林蓁的存在后，许是有了点安慰，情况好上许多，换了一种梦纠缠他。
“还是有点好处的，能梦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周堇随意抛出这么一个惊天秘密，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荀钰一开始不敢相信，“梦到明天？”
“哈哈哈，怪不得阿姐喜欢逗你。”一本正经地反问，神情严肃地说出玩笑话，真的很可爱了。
“殿下刚刚是在开玩笑吗？”荀钰反倒松了一口气，尴尬地回道。
他还真的以为有这种通天本事，那只要做梦，岂不是就能简简单单做好每一件事了？
“不是玩笑。”周堇反而笑着摇了摇头，是真的，在梦里完整地度过第二天。
刚刚下去的气还没顺，顿时又卡在半路了，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说不出话来。
他偷偷背过身去咳嗽了几声，回头就见周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种坏事得逞的表情，和林蓁一模一样。
不对，他们本来就长得一样。
“你想，一天要过两遍。这种感觉就像，扫过的雪，第二天又恢复了原样。
分明说过一遍的话，又要再说一遍。分明批改过的奏卷，又要再改一次。
饭菜还没端上来就知道是什么味道。刀还没落在身上就知道有多疼。”周堇毫不在意地说着他最痛苦的事，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长此以往，就会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现实，什么时候是梦中。
所以，我有时会彻夜不眠，调整状态。”周堇往钩子上勾点松叶，又甩了一杆下去。
荀钰跟着他的话，想象自己会怎么做。每一天都这样实在太过难熬，如果自己想要做出点改变，前后不搭没有对比，那就更乱了。
“回去睡吧，我出去走走。”又上来一条小鱼，周堇把鱼放回去，随手将木棍一折。
烛光点点的灯笼已经快要燃尽，荀钰仿佛看见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缓步前行，随时会如这烛火般消散。
“殿下！我陪你去吧。”荀钰不敢让他单独出门，城郊鱼龙混杂，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而且他只逛过一次，迷路了回不来，被歹人掳走又怎么办？
“很冷的，你要是生病，阿姐可要拿我是问了。回去吧。”声音凉薄柔缓，如江河凝滞。
星火已经消失在青石路上，人若隐若现，肌肤如同落入尘世的皓月，黑暗中若有似无，一丝白亮。
荀钰如梦似幻，一时竟分不清真假了。
是梦？
一早荀钰从温暖的被窝中惊醒，昨夜的场景对话历历在目，但怎么回来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蓁已经起来练功，人不在身边。
得求证一下。荀钰跳下床来，扑进冷冽的空气中。披的厚衣服是挂好的，灯笼里确实有烧过的烛火，还有就是…
他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思考。完全没有了开始的急切，是真的就要先去确认殿下的安全，是假的，就一切如常吧。
如此下定决心后，来到昨夜交谈的芙蓉渠边。一层薄冰覆盖，但隐约还能见到一个窟窿的形状。而且，荀钰轻轻一抹地上的雪，折断的简陋鱼竿，是真的。
“你做什么呢？”林蓁站在院子里，看他一出门便直冲到树下，愣愣地发呆。
“啊，没什么，”荀钰心虚地把雪拨回去，盖住了鱼竿。总觉得昨晚的事情不能让林蓁知道，“你不去练武吗？”
“我在等阿堇拿刀过来呢，昨天说好要锻炼的，没想到他起得比我还早。你也要努力啊！给！”一把斧子交给了荀钰，眼神瞥向屋檐下的柴堆。
不是吧。周堇根本是没有睡，哪里会是期待着练武啊！
不过林蓁既然看见他了，昨晚应该没出事。荀钰无奈，接过了斧子。
“呀！真勤俭！”从客房里一出来就看见了，周堇打趣道。
一身简练的武服，身长玉立，如春竹挺拔。腰间手臂长短的环首刀，制式十分新奇。
不像是完全没有武力的样子。荀钰只打量了一眼，苦笑着望了眼身后的柴火，他是真的不会武啊，这也太为难他了！
“我去跟阿姐求情，先从简单的练起。”到底是被自己连累的，周堇十分良心地帮他解围，“来看我们练武吧。”
真刀真枪地动武，连木制的武器都不考虑，是自信不会伤到对方吗？
荀钰揉了揉麻木的手掌，身体确实温热起来，四周的寒风也没有那么冷了。但是手掌通红，手臂也暂时无力软麻。
他心虚地跟在周堇身后，要是夫人发脾气可不关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