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出发
元宵之后,皇帝并未要求贾瑁来参赞处上值,而是直接将他丢到了京营,学习号令、训练、排兵布阵等基础内容。
京营,以皇帝的基本盘“八折冲府二十四卫”为基础,有两种划分方式,其一可分为三大营:通州大营、虎枪营、丰台大营;其二可分为亲军营、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步军营、火器营、健锐营、神机营。
贾瑁行走之营,为火器营。
火器营提督身兼侍卫处“大金吾”,其人也是一位赫赫有名之人:索伦人塔尔岱。
历史上,满清在雍正之后,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不是八旗,不是绿营,而是索伦兵。从白山黑水到大漠戈壁,从遥远西域到青藏雪山,从云南雨林到秀丽江南,哪里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索伦”包括三个民族: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后世汉化程度很高。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达斡尔族人物是末代皇后婉容,颜值高,汉学水平亦高,可惜,生不逢时,一生悲惨的遭遇令人唏嘘,简直就是“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梦里真真语真幻”的现实写照。
塔尔岱已收到了皇帝的指示,再加上贾瑁戴鹅帽、穿锦服、缠鸾带、跨绣春刀,在一众脏兮兮的本色兵服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因愈加以礼相待。
塔尔岱咧嘴一笑,“贾公子,瞧你这细皮嫩肉的,真能干出来暴打贾家族长的事儿来?莫不是嘴皮子发痒的老虔婆胡诌的?”
“提督大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之所作所为纯属被逼无奈……何况,我并没有‘暴打’他,只是小惩而已。您想,小子区区庶支,再怎么胆大,也不敢暴打自家族长啊?委实是该死的老虔婆胡诌。”
贾瑁笑着见礼,塔尔岱两侧各有一个身高不高却贼胖的“地板流”上来了,邪邪地笑着,旁若无人地打量贾瑁。
塔尔岱笑道:“这两浑小子,是现下营里年轻一辈中的扑击高手,贾公子,若有兴趣,和他俩过上几招?”
贾瑁笑道:“小子擅长西洋剑术,并不擅长扑击,倘若对上了,大概也占不了上风。何况这里是火器营,咱们还是以演练鸟枪(火绳枪)为主吧。”
“是这个理儿。早些年引以为傲的骑射之术,到现在竟有些不中用了,真是‘病树前头万木春’啊。”塔尔岱想了想,又奇道,“西洋剑术?耍几下瞧瞧?”
贾瑁便和地板流过了几招,都留了后手,不骗、不偷袭老同志,以和为贵,是以未分胜负。
塔尔岱骂地板流道:“好囚攮的,你们俩也学会看人下菜了?切磋固然要适可而止,但不使出真功夫来,怎能让人服你?”
当下便集合各队人马,小练一番,要给贾瑁一个下马威。
时下火器营的标准战术是“九进十连环”,大体是骑兵、各类步兵掩护鸟枪兵、炮兵持续推进,推进之后轮流射击,枪炮震天,勉强达到了欧洲三十年战争的战术水平。
适时鼓声大振,喊声大举,枪炮齐鸣,硝烟四起,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沉浸在过渡阶段的战术演练之中,单个人的力量就像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凋零有时。
鸣金之后收兵。
纵然是个穿越者,面对如此阵势,亦能感到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撼寰宇。
其后,连续数日,贾瑁都很少开口,只认真观看火器营每日的操练。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每到集合时,士兵们都会先猛抽一顿烟袋,然后懒懒散散地按照口令来到校场之上,那稍息地看待主将的姿势,就像后世临近高考的学子参加升旗仪式。
正月一过,皇帝召开了一个简单的御前会议,商议与罗刹勘界之事。
安西大都护兼北庭节度使岳钟琪、火器营提督塔尔岱、内阁首辅张廷玉、次辅田文镜、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职方司郎中樊守义均参加了会议。
贾瑁作为乾清宫行走,像个木头人一般立在皇帝下首,履行所谓的“宿卫”职责。
因《尼布楚》未定,是以罗刹人的袭扰变本加厉,其侵略路线分为三路:其一是过额尔古纳河之后沿石勒喀河溯流而上,占据了呼伦贝尔一带的黑龙江南源,代表据点是大名鼎鼎的阿巴该图;其二是沿黑龙江长驱而下,直达入海口庙街;其三是探索黑龙江左岸支流:以松花江和乌苏里江为主。
军事行动分东西两段:东段涉及到喀尔喀、布里亚特人的牧场,若此段有失,罗刹人可沿内草原一线直指长城,蒙古人亦会离心离德,是为重中之重,四月冰雪消融之后,将由岳钟琪率主力讨伐,岳钟琪立下军令状:至少要将罗刹人赶出黑龙江南源。
西段天寒地冻,沼泽遍地,罗刹人占据几个据点尚不清楚,将派贾瑁、樊守义等伪装成朝鲜商人,前往黑龙江中下游打探罗刹据点情报,勘测黑龙江、乌苏里江水系,以便为勘界服务。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勘界的底线是黑龙江。
而满清一开始并不是农耕文明,且东北是人家的发家地,所以勘界的底线会更高一些,北进到外兴安岭。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凡汉人王朝,都对农耕文明有着深切的执念,对那些不适合农耕的边疆苦寒之地,往往弃之如敝履。
两汉还好,西域基本抓在手里;强如盛唐,安东、安北、北庭、西域、云南屡次反复,肃宗之后,连汉地十八省都控制不住;有气节如宇宙大明,宣德之后迅速收缩,奴儿干回迁、安南撤军、关西七卫名存实亡,嘉靖时更是连河套都放弃了。
单看国力,本朝更强;单看疆域,本朝不如。
二月某日,火器营校场,塔尔岱聚集了一帮满脸土疙瘩的老油条胡孱,一看就是经历过风吹日晒的,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贾瑁、樊守义来时,塔尔岱笑道:“既然要扮作朝鲜商人,那就一定要找些懂行的。贾公子,樊大人,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车把式,‘摸着天’杜老九,善地听之术,常年跟随晋商的商队往喀尔喀跑买卖,通蒙古语。”
“这位人模狗样的树干儿,算是我老乡,汉名太长,就叫他‘树干儿’好啦,射箭、骑马、逮鹿、扑击、上树、刨地样样精通,通野人语和海西语,亦能说几句罗刹语。”
“这位是从朝鲜逃过来的采参人金为民,曾被哥萨克骑兵俘虏,给他们当过翻译,会耍朝鲜鸟枪,通罗刹语、朝鲜语。”
“这位,陕西山阳镖局二当家周百万,耍的一手好刀,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殿前司下辖百骑之细作……”
这些人貌不惊人,但一个个身怀绝技,名字、浑号也委实搞笑,贾瑁一一问好。
塔尔岱专门点了二百索伦兵,作为商队的护卫;那两个地板流赫然是头儿,贾瑁问了,一人叫费思哈,一人叫费思雅;副头儿则是一个叫胡若望的人,身领侍卫处四等侍卫之职。
胡若望,本是一介看门人,后跟随法国传教士去法国来了一场“丢人之旅”,后世甚至有一本书记录了他的旅行:《胡若望的困惑之旅》。
同吃同住了几日,众人都对贾瑁很熟悉了,都看出了他和其他勋贵子弟的不同。
于是决定趁着东北冰雪尚未消融之时出发,原因是河流结冰,罗刹人无法开船巡逻,商队乔装简行再加上天气助阵,更容易避过罗刹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