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争执
曹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表述太过肤浅;贾瑁见人多眼杂,简单补充了几句便低头不语。
“哦?还不错嘛!”
李卫眉头一挑,又笑道:“本官解释给皇上的奏折走了六百里加急,皇上很快就能看到。西夷教士,挑衅天朝伦理纲常,煽动底层百姓,如今又犯下当诛九族的连环大案,下禁教之令已是大势所趋,这既是中华之幸,又是我天朝万年太平之幸,更是广大黎民百姓的衣食荣辱之幸!”
众人齐齐跪地高呼:“天子圣明!巡抚大人英明!”
“哈哈哈哈!”李卫满意地大笑,“好,很好,各位请起!”
“今日之事,堪称柳暗花明。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读书人这么一闹,反倒成全了本官,破了困扰多日的修女疑案,西夷妖孽,罪不容诛。既然这样,对那些参与械斗的生员,或许要从轻处罚了。”
南直按察使徐鄞出列道:“古人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我朝既非女直那般蛮夷之辈,又非西夷诸国那般不识圣人教化之国,自当明仁政、立德行,施古礼;效强汉、承盛唐,复安东、收西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九州方圆,天朝上国,自保万年太平!”
“徐大人之言,肺腑之言也!”
“徐大人的话,真真是说到下官的心坎儿里了!”
……
返至二堂,众人再次口角春风,舌绽莲花,官话一个比一个说的溜,把古代官场的陋习发挥到淋漓尽致。
观者自愧不如,听者欲罢不能,闻者回味无穷;万言倚马,鬼神皆惊!
少时,李卫宣布:将会在秦淮河畔的醉花酒楼宴请同僚以及地方大儒,众官员纷纷表示会准时赴宴,终于散去。
送走了溜须拍马的地方官员,二堂瞬间冷清下来,和刚才的喧哗形成鲜明的对比。李卫沉思片刻,召集幕僚前来议事。
贾瑁、高阔论等人方至,李卫便将案卷、报告、名册等分发到众人手中,抿了一口茶水,坐等众人发言。
贾瑁已迫不及待,率先道:“大人,禁教风波,实则牵扯到三件事,生员请愿、上元教堂械斗、修女之案。这三件事,没有一件被彻底地摆平,在下认为,此时进行庆贺,为时尚早!”
一人道:“贾小先生,你才来几日,就敢对大人的决定指指点点了?也不怕风儿大闪了舌头!”
又一人道:“大人,我们不怀疑贾小先生在刑狱之道的才能,但似他这般泼冷水的行为,与哗众取宠何异?我等实难苟同!”
高阔论也觉得贾瑁的话突兀了,因道:“贾小先生,什么叫没有一件被摆平?这话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李卫不答,贾瑁便解释:“大人,各位!首先说修女之案,这个所谓的凶手来分奇,一有信仰,二不缺钱,他为什么要犯下如此有违耶教教义的连环大案?为什么要背弃信仰,拐卖人口?为什么被审讯了个半死,却仍不承认?他的动机是什么?时间呢?地点呢?所以,此时定案,为时尚早!”
高阔论皱眉道:“人证物证俱全,还能有错?动机嘛,很简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神父也是人,传教没有花销?更何况,西夷教士自诩圣母,乐善好施,资助贫民,就是家财万贯,也经不起折腾吧?高某推测,那些惨遭毒手的花季女子,很可能知晓了仁慈的神父竟然从事着伤天害理的拐卖人口之事,才被他杀人灭口!至于为什么把死者装扮成修女,或许是为了给世人造成一种错觉,即当年的修女杀手,又回来了,以干扰官府的视线。”
众人附和:“高先生言之有理!”
李卫不做评价,递过来一堆书籍,因说,“贾小先生,你看看吧。”
贾瑁看了封面,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心血运动论。
其余书本,皆系阅读此书的笔记。
《心血运动论》,乃是英国医学家威廉哈维的代表作,标志着现代生命科学的开始。
李卫道:“贾小先生,修女之案,死者的死状与此书笔记的记载有着惊人的相似,此书,正是本官给来分奇定罪的最关键的证据。一些教徒也反应,来分奇经常使用西夷医术为教徒诊病,其手段,与我天朝医术大相径庭。而且,来分奇早在十六年前就来中华了,他认识莫经远,合情合理!”
贾瑁道:“李大人,可否容在下再去审问一番?或许,正是因为来分奇精通西夷医术,才被人嫁祸。您想一想……”
李卫的脸色很不好看,贾瑁显然是不给他面子,摆了摆手,“不用想了,你要审,那便审吧!这个话题暂且揭过。现在,我们来讨论讨论,请愿的生员该如何处理?”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想以雷霆之势处理掉因禁教风波而兴起的几桩大事,生怕被人拿捏住把柄,生怕被政敌攻击。
贾瑁怎能不知他的弯弯绕绕,叹了一声,不再建议。
一人道:“生员者,士大夫也,上不得大刑。在下认为,可判掌掴!”
又一人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应按《大兴律》,以‘摇动人心倡乱’之罪据实办理!”
高阔论道:“不妥不妥!生员乃是国朝未来之栋梁,岂可如此轻率?高某认为,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把他们集中起来,训斥几句,警告他们不可再生事端;第二,生员作为圣人之徒,既然犯了错,那就应该到文庙拜祭圣人,在圣人面前承认错误,并请百姓见证,以使子民闻教化、观圣礼,伦理纲常自会深入人心,耶教邪说自会陷入停滞。”
李卫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
一人道:“高先生所说,张某基本同意。可以加一点,那就是区分主从。从者皆一时脑热、盲目从众之辈,对于他们,可行高先生之措;对于主犯,却不能姑息。大人可上报刑部大理寺,并具折皇帝,让京城的老爷们来出主意。这样一来,既表明了您的忠心,又甩锅给京城那些只说大话不办正事儿的老爷们,岂不是一举两得?”
余者纷纷赞同,李卫也是欣慰一笑,这个主意,太合他的心思了。
尽管智囊团计谋百出,算无遗策,却全部忽略上元械斗的导火索——生员姚作古,仿佛此人被当场打死理所当然。
李卫又问:“贾小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了?”
贾瑁委屈地道:“大人,在下的建议都不符合您的心意,说出来还不如不说的好。”
众人看着他那委屈的让人觉得可爱的表情,都感到好笑。
李卫笑道:“贾小先生到底是个少年人啊,这是在和本官闹情绪呢。罢了,想说什么全说出来吧,恕你无罪,我们权当听个乐呵!”
高阔论笑道:“贾小先生先天下之忧,令人钦佩。虽然是乐呵,高某也愿洗耳一听。”
贾瑁也笑了,便道:“大人,各位,主犯必须重惩,至于从犯则可大可小,在下没什么高见。
重点有二,其一,煽动上元械斗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要不要查下去?其二,下禁教令,具体如何实施?空出来的教堂做何用途?西夷教士如何处置?流放?充军?驱赶?而京城尚有大批西夷官员,比如钦天监、鸿胪寺、礼部,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我朝受洗教徒如何处理?自明末以来,金陵便是耶教传播重地,万一教徒揭竿而起,岂不是弄巧成拙?”
高阔论提醒:“贾小先生,你又危言耸听了!”
李卫凝重道:“不,他这次倒不是危言耸听,反而是未雨绸缪。此事甚重,本官要具奏皇帝,申请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