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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如故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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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来了?阁中已备好茶点,嫂嫂请随我来。”

    程瑛被绿禾搀扶着下了车,她左右看了看,见绿禾身边没带婢子,是单独一人来接她的。

    此处是汾王府大门,高墙朱门、铜环石狮,比起她住了快二十年的刘府,还要宽敞奢丽得多。

    程瑛稍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不掩语声中关切之意,“为何要见我?眼下正是紧张的时候,殿下与子限快要势同水火了,他不会怪罪你吧?”

    绿禾摇摇头,安慰地拍拍她手背,额前垂着细碎的头发,遮住一半眉毛,低头的时候,几乎连眼睛都要看不见。

    “没事,不管殿下与兄长如何,我们终究是姑嫂。殿下并不介意我与嫂嫂往来,倒是嫂嫂,您今日过来,兄长没说什么吧?”

    程瑛想起刘束得知她要来汾王府的模样,他倒是没有反对,只是一如既往,眼光幽邃晦暗,落到她身上犹如跗骨虫蚁,程瑛后背平白起了涔涔冷汗。

    “去找绿禾倒是没什么,她夹在汾王与咱们之间,也不好过。但是瑛娘,你得记住,也得让绿禾记住,你们是谁家的人,仰仗着谁吃一口饭。”

    程瑛垂眸,勉强扯出一抹笑,“你兄长能说什么?他也担心你,所以我能来看看你也是好的。”

    她想起她初初嫁来刘府的时候,彼时新朝初立不久,胭娘与绿禾都还是刚换牙的小女娃。胭娘娇贵,被母亲娇养长大,性子自然骄纵傲气了些,旁人提起刘家女儿,多也是先想到胭娘,鲜少有人记得绿禾。

    绿禾本就性子安静,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在胭娘身边,更显得怯弱。公爹有时还嫌她性子,觉得她上不得台面,若逢刘府大宴,总是胭娘在外人面前受尽夸赞,绿禾躲在一边清清淡淡,低着头不说一句。

    程瑛一直到进门一个月,才与绿禾真真正正说上几句话。

    小女孩刚掉了两颗牙,说话还漏风,没几个字听得清。连刘束都不大愿意与她说话,不要说刘遵,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小女儿。

    那日刘府中秋家宴,蟹肥菊浓时节,人人案上都摆了一雌一雄两只河蟹。

    本是最和乐时光,所有人都笑语欢颜,胭娘俏皮话语更是惹得刘遵连声赞叹。

    只有绿禾,安静坐在角落,呆呆看着手中肥蟹,小钳子放在一边,她竟不知如何用。

    程瑛看见了,唤她过来,为她拆了一只蟹,小女孩便笑得露出豁口的牙齿,倒是不像平日怯懦的模样。

    自那之后,绿禾便和程瑛关系不错,一直到她出嫁汾王府,做了汾王的妾侍。

    程瑛侧头,淡笑看着绿禾,碧衫灵秀、银钗淡雅,自有清丽风姿在。

    “这些日子没能来看你,过得还好吗?汾王没有为难过你吧?”她关怀问道。

    “不会。”绿禾很快答,“我跟着殿下也很多年了,好歹有两分旧谊在,他虽收了我的管家之权,但旁的却没有任何限制。总归,旁人还是拿我当王府娘子看的,嫂嫂放心。”

    程瑛却是愈发放不下心。

    她虽是内妇,朝事不过耳朵,但汾王此人与刘家合作了一段时间,而后又背弃盟约。子限还因这事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她便清楚,汾王不是好相与的。

    更不会因为旧谊对绿禾有几分仁慈。

    程瑛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握紧了绿禾手掌,“这个节骨眼,你的身份是最敏感的,两头不讨好,切记保全自身为重。”

    绿禾无奈一笑,“嫂嫂真的不用担心。”

    说话间,二人已经步入阁中,绿禾下巴一抬,指向屏风之后,“今日不是我要见阿嫂,绿禾不过是个传话的。”

    程瑛顺着她动作看过去,只见厚重屏风背后,影影绰绰映出广袖长裙的婀娜身影。

    “有劳绿禾襄助。”

    女郎轻缓的声音自屏风之后传来,程瑛倏地瞪大了眼睛。

    “程娘子,可否请您移步一叙?”

    -

    屏风之内,是绿禾阁中内室,现下正是上早朝的时候,汾王不会来,府中其他娘子自然也不会过来。是以寂静一片,只有令婉抬袖为程瑛斟茶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今日出宫,是有几个问题想问程娘子。”她搁下茶盏,程瑛连忙凝神去听。

    长宁郡主声音柔缓,如涓涓流动清溪,温和而令人平静,“温容倚在永兴遇袭一事,程娘子可有听见风声?”

    程瑛本蹙眉细听,“遇袭”一事在她意料之中,是她从公爹与子限那里听来,又转告给裴令婉的,然而为何是在永兴?

    她还未回话,令婉又接着道:“娘子当时与我说,有人埋伏在姑苏。但是他们真正交锋的地方,在永兴,距姑苏还有三镇之遥。”

    程瑛心头猛地一跳,她慌忙扯住了令婉衣袖,只觉浑身发冷,背后平白阴森,“我……我没有……”

    令婉无视她的惊恐,只微微颔首,“我知道。倘若程娘子相告只是一场局,不必说是姑苏,姑苏离永兴也不算很远,温容倚仍有机会筹谋。所以我此来,是想提醒娘子一句……”

    程瑛背后骤然涌起冷汗,如同身后有恶鬼,头上悬着刀,死亡距她一线之遥。

    “娘子或许已经暴露。”

    令婉语声仍然平静,砸在程瑛心头,却让她耳边“嗡”一下,几近失聪。

    她死死揪住了令婉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她一开始没有想做到这种地步!她不过……是听见了天大的阴谋,知道一旦失败之后是什么下场,所以想要给裴令婉和温容倚提一句醒。如果刘氏赢了,她自然有好日子过,但若是刘氏输了,也希望长宁郡主能记得她这点儿小恩小惠。

    怎么……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长宁郡主不会全然信任她,而她又失去了公爹和子限的信任。腹背受敌,两面不讨好,她刚刚才说过绿禾,现在……真正“身份敏感”的人,就变成了她。

    程瑛几乎在电光火石一瞬间作出决定,她决然抬头,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没有办法……

    相比跪着在阴晴不定的公爹手底下讨生活,她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至少裴清灵背后有宁江湘和太宗皇帝,是国朝正统。

    吊起的眼角此刻显不出一点高傲之意,她牙关颤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朝令婉恳求道:“我向郡主投诚,求您……庇佑我。”

    -

    薄薄屏风之后,转出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她身形笔挺、脊背挺直,额头眉梢都生了细纹,然而杏眼一双,仍旧足够明亮,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模样,应当是姝丽美人。

    妇人平和看着躺在榻上的温容倚,淡淡开口:“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温容倚怔在原地,向来从容的人,竟也在此时口讷。妇人身边站着皙仪,她那模样,像是一早就知道会有这副情形,伸手在温容倚面前晃了晃。

    韩寂轻咳一声,解围道:“夫人见谅,他才醒,脑子还不大清楚。”

    温容倚猝然惊觉自己无礼,立刻伸手示意韩寂帮忙扶一把,韩寂照做,扶着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

    他便恭恭敬敬向那位中年妇人颔首行礼,唤道:

    “长孙夫人。”

    中年妇人微讶抬眉,转头看向身边皙仪,皙仪却一点儿也不惊讶,从容又轻描淡写道:“清灵生得很像夫人。”

    趁着长孙夫人与皙仪说话的间隙,温容倚蹙眉看向韩寂,韩寂却只能对他摇摇手,压低了声音飞快道:“是长孙夫人派人救的我们。”

    他们口中的这位“长孙夫人”,即是裴令仪与令婉的母亲,本该在建业五年就已经死去的许国公夫人,长孙玉珥。

    玉珥搬了张凳子,坐在温容倚榻边,欣然淡笑看着他,“皙仪说你慧极,看来不假。”

    温容倚低眉,分外谦逊,“夫人谬赞。”

    玉珥似乎是很亲和爽快的人,皙仪身上衣衫宽落落,想来也是借她的衣裳暂时裹身。她不与温容倚多说旁的,很快便直言道:“在你醒来前,我没有与玄英皙仪多说,诸位想来心中早有疑惑,有关我为何还活着一事,有些不好多说,我只能告诉诸位。此事太后知、太宗亦知,是他们二位帮我报了丧讯,又允我隐居姑苏。

    “如今你们所在的地方,是姑苏枫桥,我的私宅。尽可放心,此处清静,甚少有人来往,皙仪与温公子身上都有伤,大可以在此处安心休养一阵再离去。”

    不清不楚地解释完,她起身便要走。韩寂蹙眉,满脸疑惑,皙仪在一边神色淡淡,大概也是懒得多问。温容倚指望不上这两位,只好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

    “夫人为何救我们?”

    玉珥已经转过身,背影格外神秘莫测,温容倚心中又浮起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并非是与令婉相似,更不是裴令仪。

    像在气韵,而非貌相。

    背影宁静而萧索,稳重如山岳。

    是宁太后。几十年风霜沉淀,无数次流亡颠簸,塑出萧索而稳重的骨肉。宁太后如此,玉珥亦是如此。

    她同样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不经意提了一句:

    “故人所求。”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温容倚立刻便知道了玉珥口中的“故人”是谁,但无论是玉珥,还是那位“故人”,她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会在何处遇袭?

    “夫人,药熬好了。”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门外忽而传来男子微哑的声音,在温容倚视线里,能看见皙仪的神色骤然一僵。

    他再微不可察一偏头,果然看见韩寂的脸色亦是怔怔,格外尴尬的样子。

    韩玄英也就罢了,但又有谁能让皙仪失态?哪怕赵揽要让她入宫为嫔御的时候,也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有些惶恐,更多三分欲言又止的尴尬。

    温容倚压下心间疑惑,掩去眉宇间的讶异,看着皙仪端来一碗冒着白烟的苦药。

    他一口饮下,一转头,瞥见窗外一个人影。模模糊糊,但能看清,是个挺拔英秀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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