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鸳鸯牒 > 第27章 真相

第27章 真相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二月快要过去了,春光眷顾天地,滋生万物、催开花木。匆匆行路人的脸色,也因暖起来的天气而逐渐红润。烟柳满皇都,正是盎然时节。

    这么漂亮的天气,向来活泼跳脱的阿九难得有些惶恐,闯火海刀山、九死一生时都没见她这样的神色。她拘束地立在清雅居室内,悄悄左右环顾一圈,书案整洁、窗明几净,几乎看不见一点尘灰。

    这里是公子的书房,‘玄度斋’,听子澄说是少夫人取的名字。斋内装饰简单,没什么珍稀的摆件,论起最华贵之物,兴许是长案上摆的那张琴。子澄叮咛嘱咐了好几遍,让她千万别碰坏了琴。

    她只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便听见子澄声音,“公子,阿九在里头候着了。”

    随后书房门被打开,温容倚逆春色而行,走过之处,皆拂起清冽寒凉之意。他神色淡淡地,坐到琴案之后,不多寒暄,直言问阿九:“查得如何了?”

    阿九恍惚了一瞬,又很快清醒,垂头抱拳回禀道:“禀公子,城东小圆巷子从北数第二排的第六个院子,明面上是一间当铺,私底下做了些卖劣质□□的勾当。我查到之后绑了他们管事,把人揍了一顿,这人吐得一干二净,给了我这个记账本。”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破本子,抬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温容倚,他已伸了手,阿九本想赶紧递给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地拿袖子抹了抹平整,才小心翼翼放到公子掌心。

    “只查出了这一条暗线吗?”

    他发问的语声很冷,阿九纵然听了很多遍,还是不习惯,心里沉了一下,连忙摇头,“不!不是,还有……不过那些您提醒过,不让我擅动,我就先把小圆巷子那个解决了,您看看有没有用。别的我会接着跟的!公子放心!”

    国朝有律,□□、乌头、雷公藤这类毒药走明路交易的话,都要在药铺里‘记档’。温容倚现下掌管京中刑狱,明面上的药铺他直接查就是,有些暗线,该拔除的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但还有些专供着高门大宅,涉及颇多隐秘,他却是不好惊动的。

    他翻了翻记账本,这种暗线交易,几乎都是刀尖行路、铤而走险,能有个记录就不错了,基本都是买一阵换个名姓,买卖两方各自装聋作哑。温容倚也没指望从中翻出什么来,上头倒是能看得出有近日几桩投毒案的影子,他将账本一搁,对阿九道:“做得不错。”

    阿九顿时愣了,愕然的神色放在她圆乎乎的脸上,显得分外稚嫩,“啊?这……这就不错了?您知道害少夫人的凶手是谁了?”她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不至于这么厉害吧……”

    温容倚没说什么,留下账本,任阿九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欣喜里,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然后被门槛绊了,得亏子澄扶了一把。她膝盖“砰”地一声砸着地了,听起来挺疼的,她小小一个,摔得这么重,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子澄也乐了,“你说你,靠谱得一阵一阵的,公子刚夸你差事办得好,你就出门都能给自己绊着。”

    阿九挠了挠脑袋,一把揉上膝盖,“还好,没那么疼,谢谢子澄哥,我先走了啊一会儿被别人发现了。”

    这姑娘脚太快,做事急,话音一落就蹬蹬跑走了。

    子澄看她一阵风似的背影,摇头笑笑,“这小孩,真是够闹腾的。”

    目送她安全离开清规馆,掠上房檐出了温府,子澄方转身进房门,谁知他才一进去,就见温容倚直直看着那破账本,紧皱着眉头。

    他甚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子澄跟了他许多年,无论寒山寺的清苦日子,还是春闱焚膏继晷的那阵,多难的日子他都是从容着过来的。做官以后,从润州到上京,公子受过上官的冷眼,捱过下属的不驯,温齐光那老头子没帮衬过一点!除了韩御史的相帮,公子一路走到如今,只能靠自己,所以他格外冷静、格外理智,几乎不曾乱过方寸。

    子澄心道不好,小心地凑上去,试探着唤道:“公子?”

    温容倚很快回神,眉眼间却仍隐有愁意,他凝眸,目光锐利如三尺青锋,“你记不记得,跟在汾王身边的那个小厮长什么样子?”

    子澄一怔,没想到公子忽然问起汾王,凝神细思,倒还真有几分印象,“有一个瘦瘦高高的,总给汾王披衣服;还有一个下雪的时候给他撑伞的,那个就胖一些了。”他迷迷糊糊回答了,说完才想起问,“公子可是有什么头绪了?”

    温容倚又看了一眼那账本,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肩膀微微一松,不像舒了口气,倒像是……卸了盔甲,看上去像个失意人。

    “阿九居然真的误打误撞找到了。”

    子澄犹想说什么,温容倚却抬手,暂时止住了他。

    他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

    汾王府的那个胖小厮,他是有印象的,他鼻尖有颗小痣,不过应该是小时候抠烂了,留下一道小疤。这本也不起眼,但卖□□的管事不问买家姓名,这破账本上记录的,多是人的显著特征。想来也不过是用来留痕,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买家翻脸不认人。毕竟是要命的生意,七分大胆之余,还得要三分谨慎的防人之心。

    这破账本上胡乱涂着几个字,字迹难看得要命,依稀能辨认出“鼻有伤胖男”五个字。交易的日期,在令婉与汾王中毒的四五天之前。

    如果买药的真是汾王的心腹,如果需要□□的是汾王府,那这条暗线便极有可能就是买卖交易的地方。

    它隐藏得好,温容倚这些日子管着韩玄英那一头,还牵着刘寅这桩杂事,暂时没分出心思来打压京中□□暗线,让小圆巷子里的这家铺子做了漏网之鱼。而那些与高门大户勾结的暗线,行事必有疏漏,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甚至有人主动袒露,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汾王府不在其中,他府中人口简单,向来也不需这些药。若要私下购置这些药,必得选一条清静的、不为人知的线,否则它购药购得突然,惊动了世家,后患无穷。而要避开世家耳目,必要有所失,□□劣质、管事怯懦,都是这条暗线的弊处。

    那汾王为什么要演这出戏呢?他要嫁祸给谁?清灵……是无辜被牵连,还是也参与其中?

    温容倚思绪纷乱,他抚着额间,一条一条捋清楚。

    微风打窗,发出细碎声响,温容倚在这样柔和的动静里,蓦然抬头,“云旗在哪儿?”

    子澄微怔,虽不知公子想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回:“在清规馆呢,今早刚回来的,说要给夫人拿些衣物过去。想来正收拾着呢,估计还没走。”

    温容倚立刻起身,玄度斋的门被急急推开,他一身春青色,闯进暖意洋洋的晴光里。

    清规馆向来安静,令婉一走,更是一点生气都没了。门没关,能看见云旗在里头东跑西跑地收拾东西。

    温容倚沉了心走进去,他动静很轻,但云旗耳朵灵,听见脚步声便回头看,眉目间舒畅无一丝郁气,“公子。”

    她眨着眼睛懵懂问:“公子有什么事吗?”

    温容倚袍袖飘逸,孑然立在门外,背后是清幽春景,他淡然开口,姿态温和,“只是想来问问郡主怎么样了,她人还好吗?”

    云旗点头点得用力,看得出她很开心,“姑娘没事了!今日早晨还吃了好几块糕点,喝了一碗酪浆,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温容倚颔首,“那她手上的伤呢?都清理过了吗?”

    这回云旗却懵了,“伤?手……上?”她皱着眉头回想,“姑娘手上受伤了吗?何时的事?”

    她天真直白话语一落下,温容倚便觉耳边“嗡”地一声,心下狠狠一沉,似被重石压着喘不过气来,一呼一吸间喉咙口都是铁锈血腥味。

    纵心间十万雷霆,他面上仍是和风细雨,平和回,“那兴许是我记错了,今日有劳你了。”

    云旗愕然着应了声,“没……没事,我应该做的。”

    温容倚转过身,清规馆抛在身后,他一步一步,熬着心尖的剧痛,撑着迷蒙的识海,伪装一副寻常的平静面容。骗过了云旗、骗过了子澄,直到坐回琴案之后,只是伸手碰了碰弦,它却铮然迸裂,指腹崩出血珠,钻心疼痛传来,温容倚才反应过来,他方才为缓解心口的疼痛,死死压住了这根琴弦,它不堪重负,才断裂伤了他。

    他犹似在梦中,怔怔凝望着汩汩冒血的指腹。而后,另一根手指狠狠摁了上去。

    刺痛钻心,似乎能与那人一同受苦。

    -

    三月暖春来之前,斩向刘氏的第一刀,终于由汾王与长宁郡主合力砍下,落到了不幸的深宫昭容头上。

    福宁殿的煎茶婢子还没受两下鞭子,便通通招了个干净。繁英阁的掌事女官锦玉以她父姐性命要挟,逼她将药粉洒进汾王用的茶壶中,妄图要了汾王性命。而长宁郡主指腹恰巧有伤,为汾王擦拭烫伤手指时,不留神沾到了有毒的茶水,毒性顺着血液渗入肌体,郡主这才无端遭殃。

    此案动机本存疑,赵揽一开始并未相信。刘胭一个深宫妇人,想不开去给小叔子下药做什么?她在宫中虽性子张扬,独来独往,却不曾闹出过欺凌嫔御的丑事,本质是个纯善的人。

    赵揽不信,刑房只能接着查、接着审,然而锦玉还没受足一通鞭子,就将事情始末通通招了出来。赵揽犹是不愿相信,以为是司正重刑之下出的一桩冤狱,结果他亲自过去看,嬷嬷将锦玉与那煎茶婢子浑身检视了一番,无外伤、也无内伤,二人所说的话,全都是心中诚言。

    两日后,赵措醒了。人还躺在榻上一口一口呕血,一封箚子却递到了赵揽案头。

    上书姑苏知府楚良训及其家族私贪修桥缮款、私自占山围泽致百姓无处取水、欺凌百姓、断案不公致多冤狱,桩桩件件,竟多达十余条重罪。

    随着这封箚子落到福宁殿,掀起几重波澜,搅动上京风云。汾王与长宁郡主被害一事的动机,似乎也渐渐浮出水面。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