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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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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我背弃清灵,只这两件事,便足以令我堕入无间、万劫不复。”

    宁太后愕然凝视他良久,他那张慈悲的皮囊终于破裂出一个小口,里头藏的“败絮”便源源不断涌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容倚始终沉静等着,终等到了她一声轻叹,“在寒山寺那些年,你果然是怨恨的。养在清净的地方这么久,竟是养出了这样的性子。”

    温容倚不作辩驳,宁太后亦只摆摆手,“此事我知晓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清灵。但你也要谨记,这些狠戾的手段,可以用来弄权,可以用来报仇,也可以用来诛杀奸佞,独独不能用于背叛。”

    她指骨轻叩桌案,发出清脆声响,震人心神,“你如今悬于刀尖上,走错一步就从利刃成了凶刃。你得记着这根线,一旦越过去,就是堕进了妖邪之境,到时人不除你,天也诛之。”

    温容倚再叩首,目光冷如冰霜,语声庄重严肃,“微臣谨记太后教诲。”

    外头传来杂乱的喧闹声,片刻后,有宫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太后娘娘!汾王府来了人,说……说……汾王殿下中了毒,急请孔太医前去救治……”

    宁太后凝眸蹙眉,“汾王中毒?”

    宫人怯怯叩首,“正是……据王府来的人说,就是刚刚的事,殿下一回府便毒发了,现下人昏昏沉沉的,还呕了血……”

    她侧头看了眼温容倚,温容倚眸光复杂,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以,孔太医一走,令婉会出事的……

    宁太后会听他的话吗?一个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义女,一个到底是赵氏儿孙,两相为难,她……要如何抉择呢?

    出乎温容倚意料,她连犹豫都没有,当即拒了汾王府所请,“长宁郡主病势危重,孔太医在内间正给她诊治,你去回了汾王府,就照实说,他们会体谅的。再拿我的印玺去请太医院的符祯,他亦是圣手。”

    宫人走后,宁太后立刻转头看温容倚,“你怎么想?”

    温容倚很快回,“此局或有隐情,始作俑者的目标,未必是清灵。前日刘寅被杀,卷宗上留的凶手是一个药铺的伙计,他有亲眷在汾王府做工,玄英寻不到证据,便没有将这些写入案卷,但刘氏的人却未必没有办法得知。”

    宁太后终是深深地看向他,仿佛在此刻,才将他当一个足以鼎立天地的人臣。

    “我生于乱世,又安定乱世,见过无数能臣名将,你不输他们。若说哪天你想颠覆天地,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温容倚垂眸,“臣不敢。”

    宁太后浑不在意,“不用与我说这些,天下又不姓宁,我不在乎。”她将话题拉回来,“所以刘氏眼中,汾王是杀了刘寅的凶手?动机呢?他不过是个在朝堂和稀泥的闲散人,无缘无故,刘氏凭什么信他杀了刘寅?现下管着他府中中馈的,还是刘家的女儿。”

    “汾王已向晏公靠拢,收集刘氏附族江南楚氏诸多罪证,刘氏不会没有察觉。而刘寅,前些日子恰好动了汾王侧室陈氏的兄长陈元嵩,一权一情,足以让刘氏相信了。”温容倚徐徐回,将自己的心机谋算摊开给宁太后看。

    宁太后听过之后,定能品出诸多意味。例如汾王为何向与刘氏对峙的晏缘之靠拢,他又谋算了多少才选择了汾王这个替罪羊,以及,处理此事的偏偏那么巧,就是韩玄英。温容倚知道她心下都有数,但宁太后却全然没有表露。

    她对朝事了然于心,却又格外有分寸,只听不说。

    她不禁一笑,眉目舒展,颇有几分年轻时潇洒英气的模样,“方才的话我不收回,但我想补一句,现在这个时局,逾明不如你。”

    外头有人小步走着接近,宁太后与温容倚同时回身,见孔太医叩开门,下拜从容回禀,“太后娘娘、温翰林,郡主已无大碍,现下人正清醒。”

    宁太后眉间露出明显喜意,推了一把温容倚,“你先去看看,和清灵好好说几句话。她才醒,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温容倚匆忙应下,踏出门槛的脚步险险不稳。

    内间还有没散去的血腥味,床帏半掩,照出半躺女郎的纤细身影。令婉披散着头发,听见脚步声,转头朝他艰难一笑。

    她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眉目间三分病态,唇色淡红,才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却显得细瘦伶仃,比起皙仪都更纤弱了。

    温容倚匆匆走到榻前,跪地平视她,牵着她寒凉手腕,“还痛吗?”

    令婉淡笑着摇头,温容倚从她神色中平白看出疏离之意,却不敢蹙眉,生怕惹了她,难过起来又要加重病情,只柔声问:“太医开过药了吗?”

    她颔首,“有容姑姑亲自煎着呢。”

    温容倚忽觉她手指上有一处翻起,触感奇怪,低头去看,才发现是一道伤痕,很淡、很窄,伤在指腹。

    令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温声解释,“云旗染指甲的时候,我一不当心刮伤了。小事,你别担心。”

    她手上稍一用劲,便从温容倚手掌心逃了出来,他顿时愕然,却听她缓缓开口,“隐秀,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温容倚隐隐有不大好的预感,见她眉目温然如静水,流光平和又温柔,显得整个人太淡,他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

    “这几日,我就住在嬢嬢这里吧。家中不好养病,况且大公子刚刚回来,还是少让他见我的好。”她顿了顿,伸手抚平温容倚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慈明殿是内宫,你今日闯进来,是事出有因,不会受太重的责罚,之后就别过来了。我在这里有嬢嬢、太医和有容姑姑照顾,不要紧的。”

    温容倚心知这是最好的安排,她在温府,一头还要牵挂着温齐光会不会来找麻烦,也没有几个值得信任的下属,的确不宜养病。

    只是许久见不到她而已,没有关系。

    他安抚地朝她一笑,碰了碰她消瘦冰凉的脸颊,她浑身都这样冷,那种难以抑制的心悸感又漫上来,温容倚忍不住攥紧了拳。

    所幸她正虚弱着,无暇顾及他,片刻后,温容倚缓过来,柔着语声回她,“好。你在此处安心养病,我等着你。”

    到时,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令婉倾身,动作轻柔地抱了他,“孔太医说,我体寒气弱,今日这出,会落下病根,于子嗣有碍。”

    温容倚不敢太紧抱她,极尽柔情地揽着她腰,护着她、撑着她,“你平安就好了,旁事我不在意的。”

    怀中女郎轻笑,声音细弱,“我知你不在意,所以也只是告诉你一声。”

    她放开手,抚上心口,“好了,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到时言官知道我没事了你还待在内宫,会训你的。”

    有容恰巧在此时端了药上来,无奈道:“姑娘别想逃了这茬,先把药喝了再睡。”

    令婉俏丽面容一垮,又不敢违逆有容的话,慢悠悠地、黏黏乎乎坐起来,嘟嘟囔囔对温容倚说道:“我从前身体底子还好,不怎么生病,也很少喝药,每一回都觉得太难喝了,真的习惯不了。”

    有容也笑她,“郡主二十年里拢共喝了几回药?每一回都闹得婢子脑袋疼,不敢一口喝完,怕呛着,小口小口喂,又嫌太苦,您一病,婢子和云旗才累得慌呢。”

    温容倚也展颜浅笑,朝有容伸手,“姑姑给我吧,有劳您了。”

    有容眉目间的欣喜藏都藏不住,连忙递给温容倚,调侃令婉道:“姑娘可别闹腾了,今日可不是婢子给您喂药啊。”

    令婉低了头轻声自言自语,有容听不见,温容倚靠她近,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就是他我才能闹腾呢。”

    他心尖骤然泛起一股暖意,柔软得快要捧不住了,方才她的疏离、她松开他手通通都不计较了。她还是在意他、愿意同他闹娇的,这就好了,这样,她才是那副真正的、毫无伪装的模样。

    有容识趣退下,温容倚拿起调羹,问她:“是一口喝完,还是一点点来?”

    令婉看了眼那个大药碗,一口肯定喝不光,说不准喝到一半她呛得死去活来,口中又苦、喉咙又难受,说不好就要第二次毒发。于是眼神坚定看着温容倚,“一点点喝。”

    温容倚便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有容行事周全,药是温热的,不至于烫得入不了口。令婉乖顺喝下去,顿时皱了脸,想伸手拿一颗蜜饯吃,却又怕下一口更苦,生生忍着。

    温容倚手很稳,一碗药喂完,没有一滴沾到令婉衣衫,他匆忙拿了蜜饯碟子,令婉吃了一颗,便兴致缺缺地摆摆手,“算了,苦惯了。”

    喝完这一碗,当真是要分离了。令婉躺在榻上,头发乱乱的,有几缕碰着温容倚手指,他顺势绕在指尖,温声与她说:“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令婉听话地闭上眼睛,她真是累着了,乖顺躺在榻上,不一会儿就陷入深眠。

    温容倚专注凝视她安然睡颜,本想就这样离去,毕竟此事背后原委还等着他去查清,可绕在指尖的青丝犹如捆着他的绳索,教他实在舍不得就这样走了。

    他会和她很久不见面,一直到他查出来、她好起来。也许那时韩玄英与皙仪已经远离上京,刘氏元气大伤,赵揽兴许会转性吧,时局世事都有变易,当真是隔世隔人间。

    她与他之间仅有的几次亲吻,大概都算不上是吻,不过嘴唇柔柔相贴而已,甚至不曾缱绻旖旎地碾磨一番。

    温容倚轻轻地、珍重地低下头,害怕吵醒她,还是只在额间触碰一下,如蝉翼拂过,丝毫不留痕。

    罢了,等她好起来,等他不再隐瞒,自有热烈情浓的时候。

    -

    静室内,孔太医跪地回禀,“……郡主中毒不深,不伤身体根本,因此,老臣以为,她未必是服食而中毒。”

    宁太后衣袍端正,袍角却难免染尘,冷下面色,“此话何解?”

    孔太医徐徐回:“郡主指腹有伤,肌肤破损,方才老臣也发觉她指尖青黑,下针缓解后方才如常。想来,应是郡主指腹接触到此毒,毒性透过破损的皮肤渗入体内,方才引起毒发,然药量不大,因此才如此容易就救治回来。”

    宁太后摆摆手让他下去,室内仅余她一人。天光黯淡,浓云遮日,绵绵细雨下了许久,终于起了一阵大风,势头骤然猛烈,大雨打窗,发出轰隆巨响。

    她凝眉自语,神色慎重。

    “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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