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叛徒
“不是跟你们吹啊!这次儿童节表演,我们班肯定拿第一名!”
课休时,大王老师在办公室非常自信且得意地向老师们谈论起此次的文艺表演预期:“就我们班那个河对门转过来的水轻尘,那笛子,吹得真的是有两把刷子的。”
“你就是在吹!”初中部的张老师坐在位置上,向后懒洋洋一靠,道:“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吹得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大王老师努力解释:“这还真不是吹,天赋这种东西,不是谁都有的!我觉得这个水轻尘,就很有天赋!那那那,苏老师,你来说说!你听过的。”他叫住刚进门的音乐老师,要她讲。
“说什么?”苏老师刚从教室回来,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大王老师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说:“水轻尘,他吹的笛子如何。”
“不错!”苏老师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没有了?”她的话显然没能让大王老师满意。
“没有了。”苏老师自顾自在抽屉里翻找东西,翻出一支口琴来,拿在手里吹了下灰,自言自语道:“总算找到了。”然后朝角落里的小王老师道:“小王老师,送给你了。”
“太谢谢你了!”小王老师高兴地跑过来双手接了。
张老师见了,打趣道:“哟嗬,小王老师,你还要上台表演呀?”
“当然了,我要给我的学生们打气!”小王老师拿着沾有灰尘的口琴宝贝着擦拭。
大王老师瞧着他认真的样子,笑着说:“小王老师,你们班这回至少要拿个前三,否则对不起我们班出借的两员大将。不过话说……你们是要表演的都有什么节目呀?”
他倾着身子问,小王老师笑笑:“什么第三,我们也要争第一。再说了,江雨天和水轻尘可不是你们主动借的,而是我们班江雨琴亲自请的。”
苏老师大笑:“哈哈……这是被挖墙角了吗?”
大王老师撇撇嘴:“他两个表演得再好,那也不算你们三年级的成绩。我先说了啊,到时候大家评分可要公正公平,助演的,那是肯定不能计成绩的。”
老师们纷纷点头,说有理。小王老师并不在意这个,说:“这个我同意,争就要争个光明正大,我相信他们,绝对可以。”
“看来两位王老师都很有信心啊!”校长从外面进来,众老师纷纷坐直了身子,他继续道:“这次各班级的节目也一定要练好。刚刚江云波村长找我商量,说这一次的儿童节让村里70岁以上的老人们都来观看,让老人家们也高兴高兴。所以,我决定,这次的评委不但有我们的老师,还有来观看的老人家们,他们也参加投票。”
“哟,这下可要搞热闹些。”陈老师说,“我保证搞好后勤工作,让老人家们坐第一排,整整齐齐,每人一杯茶,一盘花生瓜子。”
校长笑出来:“你让老人家们吃花生瓜子?你咋不让他们啃铁弹子呢!”
“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校长:“老人家们吃的你们不用操心,村里给。把节目搞好就行了。对了,去商店要糖果的事,安排好没有?先跟各商店的老板打好招呼,愿意给糖果的咱们才去,不乐意的,就不要去了。免得敲锣打鼓的,让人家下不来台。”
教导主任跑过来:“我昨天下午就去打好招呼了,没有人不乐意,都挺开心的。随时都可以去,有的还问我们准备了什么节目呢,想来看。校长,这个事我就代替你作主了,说想来的来就是了,我们欢迎!”
“嗯,应该的。”校长点点头,
教导主任转而问各班的班主任:“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的话,今天下午放学后就去?早点确认能收到多少糖果,才好决定我们要买多少,早做计划。苏老师,陈老师,你们带队,先检查好锣鼓和钹有没有问题,别到时候出洋相。”
“没问题!”班主任们纷纷表态,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也应承下来。
每年儿童节前,由老师带着各班级的少先队大队长和中队长举着少先队的旗子,敲锣打鼓去村里各个商店和单位讨要糖果,是江家村学校的传统。
而被讨要单位和商店也当作是一场喜庆吉祥的活动,就像过年上门来的狮子灯和龙灯一样。只是舞灯给的是红包,少先队来,给的是糖果。
其实根本不用学校去协商,节日临近,店家们早早就把要捐的糖果糕点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们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来拿。他们觉得这样能给自己的店铺招财,因此生意兴隆。
更何况,自家孩子也在这学校里读书。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锵!——咚!咚!锵!……”
五月二十九号下午放学后,一队穿着白衬衫白袜子戴着火艳艳的红领巾小队,在领队的指挥下节奏有力地从学校出发,脚步跟着乐声,整齐有力地前进着。他们有的举着旗帜,有的敲锣,有的打鼓,有的击钹,绕着村子转。每一个孩子手臂上,都有一个牌子,或三道杠,或两道杠,或一道杠。同红领巾一样醒目,红艳艳的。
地里干活的人听到,撑起腰来看:“咦,娃娃些又要过六一儿童节了呀!”
有人接口:“学校年年都要热闹哈的撒~”
正说着,少先队已到一家路边的商钻门口。商店老板夫妻笑呵呵地抱着糖果包出来站在门口看他们表演,邻居放学的孩子也来围观。表演完成,将糖果包交给老师,问几句好。
要是哪个家长看到队伍里有自家的孩子,那是极为自豪的。
“徐二婶,你家雨天好能干,年年队伍头都有他!今年子更厉害,还当了领队!”孩子们经过一队时,邻居对着地里摘菜的淑慧道。
淑慧将手里的黄瓜放到背篼头,应:“都六年级了肯定是当领队了嘛!站起都那么高了。”她说着话,看到麦麦在队伍里打鼓,打得特别有劲的样子,笑道:“这麦麦儿,真是一天到晚精神都好得很!呵呵~你看她那样样儿,当真是有点逗人爱!”
邻居听她这么说,转眼去看麦麦,只见她在队伍中间,背着个30公份左右的小鼓,握着两个小棒子打得像那喜宴上的鼓手似的,头还跟着节奏一点一点的。
“呵呵,她打得当真欢喜。噫,咋个没看到一天到黑跟到跑的‘尘哥哥’呢?”
“早回来了,和轻峰一起去河坝头放牛去了。”
“嘿,这还安逸呢,你们家当多养了个儿样!”
淑惠装好菜背起背篼往路上走:“是嘞,这两娃儿确实懂事,都说以前娇生惯养的,在我们屋头倒是啥子都做!轻峰呢,雨天做啥子他就帮到做啥子。轻尘就更不用说了,你们过上过下天天都看到起的,宝贝麦麦得很。麦麦两次要挨打他都护到起,云海硬是没打成。呵呵~”
“当真啵?哎呀,天天看到两个一起跑上跑下放羊儿,就晓得两个娃儿感情好!麦麦安逸,白捡个这么大的哥哥……”
白捡的哥哥在草坝头骑牛,欢着呢!
“轻尘,你猜麦麦表演什么?”水轻峰坐在芦苇根下躲太阳,问骑在牛背上的水轻尘。水轻尘刚才在牛背上吹完他这次表演的曲目,听轻峰问,他道:“不是跟我那‘三弟’一起打下手么?我也是其中之一呀!”
水轻峰摇头:“啧啧啧,你说你,天天跟麦麦一起混,居然完全不知道!”
“她还有其他节目?”水轻尘确实意外,他没问,麦麦也没说过。
水轻峰咬着牛茅根道:“你换我骑半个小时,我就告诉你。”
水轻尘扬眉:“我回去问她就是了。”
“那好吧!”水轻峰也不强求,往后一躺,枕在一个大石头上闭上眼睛就睡。水轻尘想想,从牛背上跳了下地:“行吧,给你骑!快说!”
水轻尘睁开眼,看着他笑得很得意,接了牛绳走到牛头前,踩着牛角就爬到了牛背上去,然后在上面翻转过来:“她还要唱一首歌呢,更妙的是……”
“什么?”水轻尘站在草地上望着他问。
“她唱歌的时候,有音乐老师和他们班主任都给她伴奏。”
“这很正常啊!”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个伴奏……”
“秦司?”水轻尘立马就想到了他。
“聪明。”水轻峰打了个响指,俯身对他道:“三年级的小崽子们还说要保密呢,可我扒着墙边边上听他们练习好几遍了!”
水轻尘皱着眉问:“你做啥子要扒到墙边边听他们练习?”
水轻峰轻笑一声,附手到嘴边,向水轻尘悄声道:“是王老师喊我去当间谍的!他说,务必要保证这次我们班拿到第一名~”
“……”水轻尘:“那她唱的是什么歌?”
“跟你的曲子差一个字,《雨花石》。”水轻峰说:“你还别说,麦麦那嗓子,骂人的时候都好听,唱起歌来,那就是天籁!我觉得你的第一名,有点危险。你得加把油!”
水轻峰在牛背上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又从衣袋里搜出一张纸叠的方块来扔给水轻尘:“哥够意思吧,都做到这份儿上了。”
水轻尘打开一看,是手抄的《雨花石》谱子。他笑:“你可真适合当间谍。”
水轻尘其实没有听过麦麦正儿八经唱歌,小曲儿倒是常听她哼哼。但也仅仅是哼哼,没有放开来唱过。这大概随了她母亲香秀,香秀干活儿的时候就喜欢哼小调儿。
所以,对于她唱功深浅,他全然不知。
六一儿童节如期而至。
先是颁五好学生奖,然后宣布新加入少先队员的名单,老队员给新队员戴红领巾。可巧,江雨铃的红领巾是江雨箬给她戴的,当天的她可谓是心花怒放了。
表演顺序是按抽签来定的,只有大合唱放到最后。有小品,有相声,有舞蹈,也有诗歌朗诵。其中最多的是唱歌,最少的是才艺表演。这样一来,麦麦的节目和水轻尘的节目有着明显的竞争差异。虽然节目质量良莠不齐,但水轻尘还是比较担心麦麦的唱歌节目,因为竞争力实在太大了。
偏巧,她的节目还排到了最后的大合唱之前。她会不会紧张?要不要偷跑过去帮她打打气?
水轻尘在六年级的队伍里正瞎琢磨着,台上当主持人的江雨天就念到了他的名字:“接下来,是三年级秦司的表演节目,唢呐演奏《抬花轿》,有请秦司和他的助演同学:江雨琴、江雨天、水轻尘上台为我们表演,大家鼓掌欢迎!”
赵星玲坐在前一排,向一众老头老太太笑:“这娃儿,还一本正经地念自己的名字!”
“你晓得啥子哦,人家这才叫专业精神。”旁边的老头振振有词。
水轻尘、江雨琴和江雨天分别拿起自己的乐器上台。麦麦和江雨天坐着,水轻尘站在了江雨天身边。可半天也没见着秦司上台,台下开始议论起来:“秦司呢?”
大王老师同几个老师站在最后边,道:“不会是主演要缺席撒?搞屁哦!”
体育老师说:“怕不会哦,小王老师自信得很哒~”
连墙根儿担着桃子来卖的汉子都拿着草帽扇着风伸长了脖子在瞧,三个助演在太阳底下等着,知道秦司没来,麦麦想回头看,江雨天小声道:“好生坐到,不要动,等他。”
话音刚落,学生们悉悉索索一阵:“来了来了!”
“噫?!他眼睛咋个哦?”大王老师望着台上惊讶一声。只见身着一身黑绸衫的秦司眼睛蒙着一条红布巾,被小王老师带上了舞台。秦司往麦麦身后一站,缓缓抬起手里的唢呐放到了嘴里,等小王老师的节拍指令。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不要说话了。”老头老太太们放下手里的吃食,坐直了身子。
小王老师给他们调好话筒高度,退到一边用一块竹片敲着桌子:
“嗒!嗒!!嗒!——开始!”
唢呐、二胡、竹笛、埙齐奏,一串喜庆的乐声从高音喇叭里传了出来……
“哇——”全场哗然。连老师们都惊了:“可以啊!”
“牛b!”初中部有个男生望着台上叹。
“不愧是道士的娃儿,这把唢呐吹得硬是流畅!”一个老头儿竖起了大拇指。
坝上的村民听到高音喇叭传出来的声音,抬头道:“噫!这是……又是那几个娃儿在表演?”
“哪几个娃儿?”有人问。
“咡——,九儿打发那年子,走的时候奏乐那几个娃儿啊!听这声音,肯定是!”
台上的人很满意台下的反应,越吹越有劲。他们仿佛到了八六年那个初夏,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秦司虽然看不到观众的表情,但气氛已隐隐能够感受到。他甚至感受到了麦麦得意表演的情绪,也表现得越来越挥洒自如。
最得意的,应该是赵星玲。她笑眯眯地小声跟左右分享:“看到没,最高那个娃儿和最小那个姑娘是我的孙儿孙女,他们的乐器是我们云河教的。”
“哈哈,把你显摆得,尾巴都竖起来了……”同队的一老头笑。
校长在舞台边上看着台上的表演无比欣喜,对音乐老师说:“想不到我们学校还有这样的人才呢!咋个往几年没出来表演嘞?”
苏老师说:“秦司和水轻尘都是上学期才来我们学校读书的呢!”
“那江雨天和江雨琴两姊妹呢?”
(再说明一下:川南说“姊妹”多不分男女,应该是“子妹”的意思?但是两兄弟并不说成“姊妹”,只有男女和都是女的情况下这么说。)
苏老师摇头:“没听说过会乐器。”
校长惋惜:“差点埋没了啊!我们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到位,对学生了解的并不清楚。我们农村有这样的艺术人才多不容易!以后要加强一下这方面的工作了。”
苏老师点头。
再看台上四孩子,演奏得喜气洋洋,把操场上的气氛都带起来了,学生们纷纷跟着节奏拍起手来,可算是目前为止最有气氛的节目了。
节目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小王老师满意极了。
“麦麦,麦麦~”回到班级之前,水轻尘小声叫麦麦。麦麦回头来问:“啥子事?”
“不要紧张,加油!”水轻尘给她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麦麦看着他悄悄咪咪的搞笑样子,乐了:“管好你个儿就好了。”
水轻尘嘻嘻一笑:“我不紧张。”
麦麦道:“那我也不紧张。”说完,再不理会水轻尘,坐自己座位上去了。
如果说秦司的表演是激扬潇洒的话,那么水轻尘的演奏就是温雅如风。他表演的曲目是《雨夜花》,水轻峰没有乱说,确实和麦麦的歌名一字之差。
“嗯,好听!音色掌握得不错,节奏拿捏得也好,不急不徐,收尾漂亮!”校长如是评价。很自然的,评委们给出了高分。
许多女生这才真正注意到水轻尘这号人物的出现,眼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光,是喜爱和崇拜。在学校里,除了名列前茅的成绩外,再没有比来一场有质量的才艺表演更能吸引女生的目光了。
从那天起,学校里,无人不识水轻尘和秦司。
有了优秀节目的加持,其他节目就显得逊色许多,直到麦麦上台。三个老师伴奏,一个弹风琴,一个拉手风琴,一个吹口琴。再加上秦司前奏吹一段,这简直是整场表演最“高端”的配置了。可见小王老师为了学生的表演多么尽心尽力。
麦麦穿着江云芙买的那条裙子,脸上被甘蔗叶割的两道口子让老师抹成了两道红黄色油彩,只见她拿着话筒气定神闲地往前一站,开口唱道: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泥土之中。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地埋在泥土之中。
我愿铺起一条五彩的路,让人们去迎接黎明,迎接欢乐……”
不得不说,她太适合唱这首歌了。自信,坚定,乐观,仿佛所有积极的正能量都被她灌注到歌声里,从柳树上的喇叭里飘了出来……
她的歌声,像山泉水叮咚,让人感到幸福和快乐。
第一段结束,中间一段过门。三位老师正弹奏着,一阵笛声加入进来。他们不用抬头就知道,一定是水轻尘。几个老师相视一笑,乐了。大王老师看着人群中金鸡独立的水轻尘望着台上卖力的吹着笛子,在后面的柳树下痛心疾首地大叹:“叛徒!叛徒!”
麦麦见水轻尘站起来伴笛子,唱得更开心了。那音色,简直跟清晨吊脚楼外桢楠树上的画眉鸟儿有得一拼。歌声结束,小王老师带头叫好,三年级的学生纷纷加入一边鼓掌一边高喊:“好!”
只有大王老师依旧在柳树下痛心疾首:“叛徒!叛徒!”
“哈哈哈哈……”旁边的老师笑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