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比武首日(下)
“拿着”
人群中,史平表情平静,缓缓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悄悄递给了自己的同门。
“若是今日我下不来了,便有劳师弟了”
“师兄,你”
史平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了太多感情。
“若是再无人登台,那今日便”
“万剑山庄弟子史平,特来讨教几招!”
薛洪灵冷哼一声,下耷的眼皮中满是不悦,他还想着早些回去休息呢。
“这人是万剑山庄弟子,认真对待”
薛洪灵用一只手撑住有些疲累的脑袋,两眼一瞥微微使个眼神,授意及弥尽早结束。
及弥收到命令,未待史平施礼,抡拳便打!
史平看到刚刚孙正崎的下场,知道自己在力量上处于弱势,于是想用派中剑招中的“回雪式”以巧破力,在拼斗中找寻及弥身上的弱点。而这边及弥受了薛洪灵影响,着急获胜,不料反被看穿了心思。
“壮士急什么,不如你我今日好好比试一番!”
史平一边躲避锋芒一边出言相激,二三十招后仍旧是只退不进;及弥拳打不着,脸上更显焦急,不多时便被史平踢中十余脚,虽然并无伤痛,但难免被人瞧出颓势。
“你就这点本事?”
史平稳稳落地,猛地甩去剑身上的尘垢。
“臭小子,爷爷陪你尽兴!”
及弥青筋暴起、口鼻喷火,一拳将木桩打得碎烂,而他的眼神也变得比之前更加狠毒!
“杀气!”陆适庸眼神一冷,忍不住低声说道。
“九哥你说什么?”
陆适庸微皱着眉,两眼紧盯着台上,缓缓道:“我说那胡人力士身上有了杀气,史大哥若是稍有疏忽,只怕性命难保”
史平见及弥手脚全乱,心中有些轻敌,刚刚那招稍有放松,便险些被及弥一拳打中面庞,只不过擂台边插有画旗的粗木桩则没有这般幸运,再被猛拳打得粉碎。
“爷爷陪你耍耍兵器!”
及弥抄起双锤,看着似有四五十斤重,挥舞起来有如携带着狂风一般。霎那间四五锤狠狠砸去,若是常人只怕早已骨碎肉烂,但史平身手着实不错,不但每次都能轻易避过,还总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及弥身上留下一道细微的剑痕。
“真是废物”
薛洪灵等得不耐烦了,望着台上两人斗了半个时辰仍旧难分胜负,他心中早已痛骂千句万句,只恨自己不能亲自登台,一招将史平击倒。
薛洪灵想不到,决定这场比试的关键点,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在拼斗中,及弥逐渐感到史平虽然剑术高超,但剑劲却已显露颓势,而且每当对招时,史平总是有意无意的保护右臂。
“嘿嘿”
及弥看到史平的右臂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了,心中更加得意,他向来对折磨与杀戮感到兴奋,何况眼前还是名震江湖的万剑山庄弟子。
“不好,”陆适庸同样察觉出史平右臂轻颤,已经无法拿稳不算沉重的长剑,他慌忙对许佑川说:“史大哥快撑不住了!”
许佑川未及回话,台上的史平便在一次格挡后飞出好远,幸好他用剑支撑住身子,不然便要重重摔伤了。
“可恶”
脸上的痛苦已经遮掩不住,史平心里明白,昨日薛洪灵的那枚铜钱已经将自己的手腕、小臂震伤,虽然经过一晚的休整短时无碍,但今日自己与及弥拼战半个时辰,气力耗去不少,右臂的筋肉也逐渐酸痛难忍。
“师兄,认个输下来吧”
擂台边,几名万剑山庄的弟子也看出了史平的伤势,纷纷低声劝道。
史平也知道自己难以取胜,但他自小生得是侠肝义胆,习得是忠君报国,早就养成了一副不肯服输的执拗性子,自然不会向胡人低头,他早已决定拼上一切,哪怕是丢掉性命,也绝不会像孙正崎那样认输。
史平微闭着眼,努力调运周身气息,耳边再次听到临行前掌门交代的话。
“交义为上,胜负次之,若见欺侮,不可失节!”
想到贺庆飞等人的下场,史平自然明白及弥不会放过自己,但他早将生死置于不顾,于是暗暗催起劲气,决定拼上毕生所学,与对手决一死战,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定要令其重伤。
“若能找出这胡人不坏之身的弱点,今日就算万死,也值了”
史平将剑横在身前,缓缓闭上双眼,嘴角露出一丝超脱生死的微笑。
你就这点本事?”
料知胜负已定,及弥反过来讥讽史平,他得意地将左手的重锤扔下,双手攒足劲力,想要给史平最后一击。
及弥的身躯如同一块自山顶坠落的巨石,就在即将砸中的刹那,史平突然舍弃防备与躲避,将剑换到左手后猛地将剑上挑,锋利的剑尖直抵及弥的咽喉处!
“这是杀招!”
台下已有人看出了史平的用意,不由得惊呼起来。
但,人们所希望看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及弥早将双锤抛却,双手此时死死抓住史平的长剑,指间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嘿嘿,让你见识见识爷爷的本事”
及弥却咧嘴一笑,突然扯过长剑去,直往自己的咽喉戳去!
包括史平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及弥的举动吓傻了,更为骇人的是,及弥的咽喉宛如铜门一般,任凭这位壮士如何使力都无法刺入分毫。
史平双眼无神,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他被及弥掐住脖子提了起来,两臂瘫软下垂,脑袋微微歪斜。
陆适庸还没有来得及喊出那句“住手”,史平便被及弥一拳打在面门上,鲜血登时自他口鼻中涌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拳打在了史平的胸口,失去抵抗能力的史平忍着剧痛,没有呼喊半句。
“倒还是条汉子,常人吃我两拳,早已呼喊爹娘了!”及弥嘿嘿笑着,丝毫不在乎台下众人的呼喊:“你们南人只能读书琢句,这练武拼杀的本事,还是再回娘胎里练练吧!”
史平听到及弥言语侮辱,怒火再次窜起。他此时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像个疯汉一样乱抓乱挠,未几竟然用手掐住了及弥的后颈。
“臭小子!”
及弥脸色大变,双目再次变得凶狠,奋力一拳将史平打到台下。
“史大哥!!!”
陆适庸推开众人,第一个冲到史平身旁,只见史平两目无光、满面血污,嘴角仍不断地溢出鲜血。
杀气,这次是从少年身上喷薄出来的,那柄恨余剑在鞘中很不安分,当当的震鸣声似是在催促少年出战!
许佑川一把按住陆适庸的胳膊,他很害怕陆适庸因为愤怒而在薛洪灵身前暴露了身手。
“九九哥,救人要紧!”
这句话暂时浇灭了少年心头的怒火,陆适庸二话不说,背起史平便走。有几位万剑山庄弟子紧紧跟在身后,眼中含泪的同时又面上带怒。
“史大哥,你先别睡,医铺就在前面,那里有最好的医师,你绝对会没事的!”
一路上,陆适庸不停在重复这句,他很害怕史平一睡不醒。
“小小兄弟,你你我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但我看得出来你你生有一副侠义心肠”
“想我史平死前还能有幸结结识一位义友,死而无憾”
陆适庸紧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催起轻功健步如飞,不多时便抢先奔到了那间“回还药铺”。
“快请你家药师出来,救人性命!!!”
还未进门,陆适庸便朝里面大吼起来。
药柜前站着一位约莫三十余岁、风韵尤饶的女子,睁着一双倩目上下打量着少年,本就略显冷淡的脸上此时更添一丝微愠。
“这人救不得,你们抬去别处吧!”
女子的回答冷淡中透着无情,还有一份不可回绝的坚定。
“药师、药师,还请出面救人!!!”
女子听罢不禁更加生气,回道:“吼什么,我说救不得那便救不得!”
史平气息渐弱,陆适庸心中又急又恼,不由得对着女子吼道:“你这人好生狠心,我家大哥性命垂危,你却连移步通禀都不肯,难不成要白白看着伤者不治,最终惨死吗?!”
女子见陆适庸生气了,反而脸色一换,竟笑了出来。
“你要我去通禀何人?”
“听说这里有一位悬壶阁的长老,医术精妙”
“九九哥莫要无礼”
许佑川喘着粗气跑了进来,双手支撑在膝上,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
“九哥莫要无礼,眼前这位姐姐正是悬壶阁的寿善长老,孙挽君。”
陆适庸一愣,脸颊登时涨成了红色,但少年已顾不得计较自己的脸面。
少年猛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只为了旁边这个相识一天的好友。
“哎”孙挽君见少年颇重义气,不禁轻叹一声,转身轻轻说道:“少年郎请回吧,我说救不得那便救不得。”
“为何!?”陆适庸终是流下了两行泪水。
“你的这位大哥胸骨尽折,脏腑俱损,就算是圣仙妙手,也是无计可施。少年郎,你莫要怪我心狠,只是我这里的伤药是留着医治活人的,绝不会白白浪费在一个必死之人的身上。”
这话听着虽然痛心,却也无法辩驳。
“史大哥”
陆适庸这下彻底死心,他瘫坐在地上,望着浑身颤抖的史平,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万剑山庄的弟子围在一旁,纷纷低泣起来,而史平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双眼,轻轻扯了一下陆适庸的衣袖。
陆适庸慌忙俯下身子,将右耳贴在史平的唇齿边。
“那胡胡贼虽有神力,但但我刚刚竟竟能伤他伤他的”
史平还是没能把话说完,他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两眼微睁,含恨离世。
正如史平一样,陆适庸大悲之下满含不甘与愤怒,虽然暂时想不通史平想要表达什么,但他却注意到史平右手的指甲里似乎有血迹,至于这血迹是从何而来,他便猜不出了。
“好强的剑气!”
孙挽君缓缓回过神来,一脸诧异地看向愤怒的少年。
“佑川,你不必跟来”
任凭许佑川如何阻拦,陆适庸始终没有回答,反而缓缓向擂台的方向走去,蒸腾而上的剑气甚至惊走了枝上的飞鸟。
以命偿命!
擂台这边,则早已乱成一片。
“下手也太狠了吧!”
“比武又不是厮杀,为何要下死手!”
当陆适庸回到擂台旁,只见武林中人已经与尨窟人吵成一片,各派对坼天力士出手过猛十分愤怒,纷纷要求严惩伤人者。
毕竟理亏,薛洪灵面对这般场面竟一时管束不得,只能用怒目看向及弥,抱怨他下手不知轻重。
擂台边,许佑川紧紧拽住陆适庸,就快要扯不住了。
“今日若不将你宰了,便难让史大哥九泉瞑目!!!”
陆适庸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彻底炸开了小村的宁静。
众人听到史平身死,当即怒火冲天,喊叫声直冲九霄,似要把那神仙的宝殿震碎。
眼见场面难以控制,薛洪灵正要退避去求办法,只听得擂台北面突然走出一人:
“休要吵闹!”
那人玄衫锦袍、玉腰金剑,额上同样环着一条玉锦带,左臂上还立着一只尖喙利爪的大翅金雕。虽然独身一人,但其声音却盖过了巨大的吵闹声,内力可谓深厚无比。
薛洪灵匆忙起身,快步走到那人面前,拇指相扣、八指并展作大鹏振翅状,竟用旧时乌鹏卫留传下来的特殊手礼表示敬意。
“上使,您来了。”薛洪灵恭敬说道。
那人轻轻点头,回道:“薛大人,我臂上有这‘飞将’缠着,不便回礼,莫要见怪啊。”
薛洪灵慌忙将身子又压低一些,回道:“小人不敢,只是不知上使今日前来观武,有失远迎,重罪重罪!”
“我本不愿看这争斗之事,只是路过时听到此处吵闹,故而来此察看,不知发生了何事?”
薛洪灵将今日武事细细说与那人,不敢隐瞒分毫。那人听完,左臂一扬,那只凶猛的金雕竟展翅而飞,高鸣着冲向空中,久久盘旋不去。
“畜生!”
那人来到台上,只一掌,便将这位刀枪不入的壮汉打得连退两步,自口中飞出两颗断齿来,而及弥像是一只乖顺的小羊,低着头忍痛走了回来,一声也不敢吭。
“在下知道中国比武,历来讲究点到为止,但二人相争,难免激发斗性。”那人转过身来,对着台下众人高声说道:“我们尨窟人古时便有‘搏力搏命’一说,败者死前非但不会愤恨,其家人更是以此为荣,时时夸耀;但如今天家坐拥四海,朝廷宽仁为本,既然这木托大会选在京郊,自然该从俗顺情,避人死伤!”
说罢,那人又对着及弥猛踢一脚,笑道:“今日这畜生手上无有分寸,不仅猛招伤人,刚刚更是吃上人命官司,待大会之后,在下定会对他狠狠责罚;还请各位好汉暂收怒气,赏本官一份薄面,莫要再于此处吵嚷,以免惊了天家!”
那人说到最后,语气中透露着一股阴狠,直叫人不寒而栗。
说来也怪,台下武人再无一人敢出头,纷纷垂首默许,就连刚刚吵得最凶的几位虫罗寨弟子,此时也稍退几步,装作无事。
那人见众人没有违逆,又是一笑,伸出两指放在嘴边,对着空中吹出一声响哨,那金雕高鸣一声,御风而下,最后精准落在那人左臂之上,再不飞离。
“各位武得尽兴,在下告退”
薛洪灵将那人小心送走后,这才敢借着那人余威登上武台,大喊道:“今日武事完毕,各派若要登台挑战,只消明日再来!!!”
薛洪灵冷冷一笑,又摆出一副颓相坐着腰舆离开了,而那位伤人性命的力士及弥,则完全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似乎他断定自己在木托大会结束后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刚刚你拼命拽我作甚!”
回去的路上,陆适庸显然还在为刚刚的事感到不满。
许佑川一听,忙作委屈道:“九哥可错怪小弟了,若不是我将你拉住,只怕今日你便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
“此话何意?”
许佑川两眼望向四周,刻意压低声音回道:“待回去细细说与兄长。”
回到房间,许佑川为陆适庸斟满茶盏,然后将房门合死,这才深呼一口,轻声问道:“兄长可知刚刚那位单臂托鹰的人是谁?”
陆适庸摇摇头,说道:“不知,不过那薛洪灵对他甚是恭敬,想必应在高位之上。”
许佑川点点头,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此人叫做陀陀布斤,是当今胡廷右院大王戈罗的次子,货真价实的尨窟皇族,只不过他平日常以汉家姓名‘慕仙期’自称。”
“此人是个武痴,常利用权势搜集各家武学,实力深不可测,据传连那老贼高荷恩都对其忌惮三分。”
“另外,此人还有一个身份,兀儿赤布置司副指挥使,说白了也就是那些墨奴的副主,同时还是兀儿赤六位玉额使之一,可谓武功、地位都已到达巅峰。”
“今日你若是不慎招惹了他,就算在武功上能够打得有来有回,但他身后的官家势力却是眼下万万奈何不了的”
陆适庸听罢,心中并没有特别畏怕。,心头的怒火反而更加旺盛。
“我不管慕仙期有多厉害,明日比试,你不许拦我,我要替史大哥出气!”
“好,好,明日小弟不拦兄长便是,但兄长也得依小人一事。”
陆适庸见许佑川答应,十分高兴,当即说道:“应得,应得,你尽管说便是!”
许佑川微微一笑,回道:“既然兄长要为史大哥报仇,那么就应该在及弥出现时方可登台比武,若是换做他人,兄长还需在台下耐心等待。”
陆适庸未及多想,连忙点头应下,他终究还是太单纯了,完全没有熟知这届木托大会的规则:
按照薛洪灵的介绍,明日首先登场的是另一位坼天力士,若是那人不败,及弥根本不会上场,而各家武林豪门为了保存实力,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精英子弟过早登场。
所以,陆适庸明日可能根本无法为史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