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比武首日(上)
浑厚的鼓角声让人汗毛直立,配着四周飒飒作响的彩旗,让木托大会的擂台看上去更像是沙场一般。其实也对,擂台上虽然不必分出生死,却也需力争高下,无论华民、胡人,有些时候都为了一口气而暗暗较劲着,那股架势丝毫不输于任何一场惨烈的厮杀。
木托大会的首日,烈日藏在了阴云之后,这便使得原本就不见暑气的蒙山更加凉爽舒适,宽大的擂台之上插着许多画旗,上面绣着各种尨窟人崇拜的猛兽,样子极其凶戾。
擂台的北面有一处精致的八角亭子,薛洪灵端坐其中,仍旧是那副有些颓废慵懒的模样,他代替了原本要来观看比武的高荷恩,暂时成为了木托大会的总令。
巳时未到,薛洪灵便高声向众人介绍了大会的规则,与往年不同的是,此次木托大会不再是抽签竞武,而是由胡廷挑选出六名力士,每人守擂一日,最多接战十场,只要各派能够将力士击倒,便算获胜;若是力士当日未败,则第二日各派则需先后击倒两名力士才算获胜,以此类推。击倒最后一名力士的门派,则可以拿走摆放在擂台不远处的“和光”、“同尘”二剑。
“我说完了,你们自己上台比划吧”
薛洪灵打了一个呵欠,重新瘫坐在椅上,就像是顽童回到了书院,正等待着一堂枯燥乏味的学课。
一位尨窟力士赤膊上台,两肩似门板宽,小臂如碗口粗;明明山风清爽,但他却面色红涨、额上生汗,每走一步都震得台上扬尘四起,架板抖颤,浑身似有使不完的蛮力。
台下武人众多,但谁也不愿第一个上台,存有私心的豪门大派都想要他人先将力士的体力耗去,自己再去坐收渔利。正是因为抱着这种私心,以致于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竟无一人飞步上台。
“九哥九哥,你先忍耐些”
许佑川一把扯住陆适庸的胳膊,陆适庸受耐不住,意欲冲出,但被身旁的许佑川出手拦下。
“怎么了,佑川?”
许佑川轻轻摇头,面色沉重,他仿佛瞧出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在下献丑了!”
男子名叫贺庆飞,自称金刚掌传人,身形瘦长,看上去有些羸弱,与一旁粗壮如牛的尨窟力士对比悬殊。
“还请阁下赐”
依照江湖规矩,比武前需抱拳作礼,但尨窟力士根本没有回礼,只是轻笑一声便飞身扑来!
台下一阵惊呼,谁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有些笨重的尨窟力士竟有这般矫健的身手。贺庆飞明显一愣,匆忙闪身,万幸避过了力士势若山洪的一拳。
“佑川,你怎么了,为何会这般模样?”
许佑川两眼紧盯擂台,神情十分紧张,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还需要再看看才能断定,兄长稍安勿躁。”
许佑川的回答虽是简单,但陆适庸已明显察觉到隐藏在空气中的一丝杀气。
说话间,贺庆飞已经躲过了尨窟力士七八招,看上去十分轻松。
“哼”贺庆飞低哼一声,面露喜色。
对面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全是凭借着一身蛮力去胡乱冲击,贺庆飞心中暗暗得意,早将胜利后的笑容提前显露在了脸上。
在短暂的试探后,他决定不再闪躲。
“今日便要你这粗汉领教领教金刚掌的本事”
当力士再次冲来,贺庆飞瞅准时机,将身子弓成一团,自力士身下快速钻过,一心凝神、双掌聚气,趁着力士未及回身之际,将习练十余年的金刚掌猛烈拍向力士的后背。
在台下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掌肉相击的动静依旧格外刺耳!
霎时间,尨窟力士飞出四五步远,重重摔在擂台之上,半天没有动弹。台下已有喝彩声响起,而贺庆飞也有些得意地拍拍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薛洪灵。
“快换下一个来”
“嘿嘿嘿”
就在贺庆飞得意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笑。
那位尨窟力士已不知何时站起,在抖动了一下两肩后,又上前两步背过身去说道:“劳烦你再打来两掌,我这身筋骨许久没有这般舒爽了。”
仔细瞧去,尨窟力士的后背完好如初,甚至连一点淤红都没有。
苦练二十余年的金刚掌,竟然在这力士身上全无用处,这下贺庆飞彻底慌了心神,又羞又恼的他大喝一声,对着力士的后背又是两掌。
只是这次,挺直站立的尨窟力士未曾挪动半步!
贺庆飞越打越乱,招式全无,像是街头殴斗一般胡乱拍打着,而那尨窟力士非但一直没有还手,反而扭过头去对着贺庆飞一脸傻笑。
“及弥,莫要玩了!!!”
薛洪灵的话如同一把利剑,当即划破了擂台上下的惊惧与寂静。
原来这力士名叫及弥,当听到薛洪灵的命令后,他瞬间换了脸色,凶狠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强烈的杀意,一出手便紧紧抓住了贺庆飞的左臂。
“你”
贺庆飞被这迅疾的动作给吓呆了,任凭他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整个人像是被猎人套住的小鹿,十分无助、可怜。
尨窟力士死死抓住贺庆飞的左臂,再无后续招式。
“我认输,我认输!!!”
贺庆飞的脸色越发难看,到后来他竟跪在地上,不停的嘶喊和求饶起来。
但是,及弥却并没有罢手的意思,直到贺庆飞浑身一颤昏厥过去,这位尨窟力士才舍得放手,将昏死之人随意丢到台下。
众人一瞧,方才知道贺庆飞的左臂骨已经被力士活活握断,只剩下皮肉相连。
擂台西面传来一阵欢呼,那里是尨窟贵族观武的高台。高台上既有满腹肥油的亲王,又有厚裘玉饰的美人,甚至连稚气未脱的孩童都瞧得津津有味,丝毫对这有些残忍的武斗感到十分兴奋。
“我猜的没错,这尨窟力士来自一个神秘的门派,坼天门。”
许佑川面若冰霜,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畏怕。
“坼天门?!”陆适庸问道。
“我少时曾听一位老人说起过,潞兰府以北的恶山之中,有一处崇尚刚猛的门派,门中弟子自幼便以巨石习练,日夜用棍棒自击,不畏骨痛、不惧伤毙,功成者往往练得钢筋铁骨、不觉疲累,有擎天裂地之神力。”
“据说坼天门招式狠辣,出招时轻则折断筋骨,重则震毁脏腑,门中有不少人充作胡皇亲卫,颇受倚重。今日台上这位力士,看起来就是坼天门弟子,想来另外五个应是同样出身,只怕凶猛更在此人之上”
陆适庸望了望手中的恨余剑,他有些害怕了,毕竟人对于未知的东西都来都会感到恐惧。
几名好心的蜀山弟子匆匆将贺庆飞抬去药铺,好在石底村里长住着一位悬壶阁的医师,最善接骨、化毒,若是及时得到高人医治,贺庆飞想必能够保住性命。
“还有哪位好汉想要上台切磋?”
“再等只怕天都黑了”
及弥站在台上肆意的喊叫着,不时跳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言行中满是挑衅。
“我来!”
突的人群中飞出一人,两脚自众人肩头轻轻点过,竟未留下半点尘垢!
“这等上乘的轻功,”许佑川转动着眼珠,若有所思的说道:“恐怕只有灵燕峰上的无尘功。”
第二个登台比武的是灵燕山的无尘老人,以灵动迅疾的轻功闻名江湖,想不到一向瞧不上剑术的他竟也会为了两柄宝剑而来。
及弥看到是一位须眉尽白的老人上台,立马露出了憨笑,他转头望了望薛洪灵,看到那位玉额卫并没有舒展皱眉,于是明白来者实力不俗,这才摆开架势,攥紧双拳准备对战。
无尘老人虽然轻功了得,但拳脚功夫终究差些,他本以为凭着自己敏捷的身手能够将对手拖得疲乏,之后再择机而动,但他不知及弥出身坼天,体力充沛,就算再战个一天一夜,也完全不会感觉疲累。
两人刚一交手,无尘老人有意卖个破绽,引得及弥全力打来,就在拳肉将要触碰之时,无尘老人却轻轻一退,登时飞出五步,及弥反应不及扑了个空,险些因用力过猛而摔倒在地。
无尘老人轻蔑一笑,抓住机会快速近身,猛挥一拳打向及弥胸口,那及弥也不躲闪,竟挺起胸膛来迎。
“唔”
无尘老人只觉自己仿佛打在了一尊铜鼎之上,五指剧痛无比。还未心定,他面前又是一股劲风划过,若非反应迅速,无尘老人就要被及弥紧紧锁在怀中,落得跟贺庆飞一样的惨状。
逃过一劫后,无尘老人已经失去了最初的自信。
“嘿嘿”
及弥冷笑着,一对拳头攥得咯咯直响,一双如狼的眼睛盯着无尘老人的心口看。
“这”
心有余悸的无尘老人低下头去,猛然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衫竟被划开了三道口子,应是及弥锐利的拳风所致。
碍于面子,无尘老人不愿开口认输,但他也不敢再主动出击,只能在台上施展轻功,任凭及弥如何进攻,他都是只躲不进。
西面高台上的尨窟贵族已经有些厌倦观看这场宛若鹰捉兔子的比试,纷纷喝起倒彩,偶有顽皮的孩童向台上掷出吃剩下的胶糖,但大多被守在台下的丐童迅速捡走。
“别再浪费时间了,赶紧三拳两脚收拾了,这人年老,身子骨又软,莫要伤他太重!”
薛洪灵同样失去了耐心,他缓缓起身,对着台上高喊起来。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及弥有意捉弄无尘老人,竟将他当做游戏的玩伴。
无尘老人听罢大怒,指着及弥斥道:“无礼的胡儿,你若想捉住老夫,只怕再练个十年八”
话音未落,众人看到擂台竟在及弥的踏步中颤抖起来,无尘老人感觉自己被一股霸道的劲气包裹住,双脚难以站稳,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
及弥冲至无尘老人身前,抡起一拳便打,有些慌神的无尘老人反应稍慢,脸上竟被拳风擦伤,登时流下一行鲜血来。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烫热且浓稠,无尘老人的呼吸渐渐加重,脚下的步伐也慢慢放缓下来。
刹那间又是一通猛拳,挥汗如雨的无尘老人体力已消耗殆尽。
慌乱间,无尘老人想要快速退避至安全的角落,但他尚未站定,两眼一抬,只见及弥庞大的身躯已如漫天的乌云一般遮去光亮,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无尘老人的一声惨叫。人们清楚看到,擅长轻功的老人抱着自己的右腿,正在擂台上不住打滚。
及弥阴笑着蹲下身子,如盘碗大的拳头攥得发响,眼见一拳又要打在无尘老人的左腿上。
“够了!!!”
台下又是一人跳出,那人身背木剑,一袭道家袍衫,头上还插着一支香木细簪。
“佑川,这又是谁?”
“兄长,你瞧那老道木簪木剑,两臂奇长,定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两木道人孙正崎,据说他这木剑木簪都受过仙人布法,不仅削铁如泥,还有驱鬼化煞之效!”
陆适庸只是轻笑,心中并不看好台上那位老道,只因徐延曾经说过,只有江湖上那些无能之辈才会借助鬼神之说为自己增添虚名。不过这孙正崎出手救下无尘老人,想必也是生有一副热心肠,陆适庸心中还是为他暗暗添劲,不愿看到中原武人再次败与及弥。
木剑出鞘,竟真有金鸣之声,而及弥也取来一对重锤,挥舞生风。
两人相视许久,最终还是及弥率先进招。一片惊呼声中,绝大多数人与陆适庸一样,纷纷对孙正崎手中的木剑感到惊奇,木质的长剑看着松脆,竟然真的能够挡住及弥凶猛的锤击。
更为令人震撼的是,木剑还能在铁锤上砍出一道剑痕。
此刻,所有人都相信这木剑确实受过神法。
“兄长,你说这木剑是不是被老道的真气护住,进而才有这般威力啊?”
“你觉得呢?”
“以我猜测,仙人布法多半是吹嘘出来的,我倒是觉得是老道内力深厚,暗暗用掌中真气护住了木剑,这才坚不可摧。”
两人讨论正酣,孙正崎已然在与及弥的较量中占了上风,眼花缭乱的剑法直逼得及弥节节后退,最终被逼到了擂台边上,眼见就要摔下台去。
“认输吧”
孙正崎认为自己必胜,得意间又是一招“鸥鹭忘机”,剑尖直向及弥腹部刺去。及弥若是闪躲,便只能自己跳下擂台,但随着剑尖越来越近,及弥非但没有丝毫退意,反倒掷去双锤,脸上突然涨成赤色,迎着木剑又向前一步!
已有百姓捂住双眼不敢再看,待到他们缓缓移开十指,却惊奇地发现及弥非但没有被刺伤,反倒是孙正崎的那柄木剑掉在地上。
及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被剑刺中的地方连伤口都没有,仅有浅浅的一点淤红。
“你是坼坼”
孙正崎终于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就在他将要开口认输时,及弥出手迅速,只一记重拳便将孙正崎打出好远。
“唔”
孙正崎呕出一口鲜血,眼睁睁看着及弥缓缓走向自己的木剑。
“嘿嘿嘿”
及弥俯身拾起木剑查看了片刻,突然神情一绷,紧握着剑身的两手猛地发力,在高呼一声,木剑便被其生生掰断!
可怜的孙正崎在台上缓缓爬动着,他想要向台下爬去,但及弥拿着断剑走上前,一把抓住孙正崎的腋下,连人带剑一同扔了下去。
人们这才看到,孙正崎的那柄木剑并非真正的木剑,而是一柄玄铁打造、外涂漆色的假木剑。众人在讥嘲孙正崎的同时,心中不免对及弥的力量深感恐惧,以致于孙正崎落败后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仅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崆峒小辈登台比试。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崆峒弟子在被及弥轻易扔下擂台后,直至午时也再无一人敢上台比试。
“大哥,这才第一日,莫急莫急”
若不是许佑川拦着,陆适庸早已飞上台去,他绝看不惯胡人这般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