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仙君,这,这朵花能不能送给我。”
乍一听见秋离的要求,景断水蓦地一抬眼,“你说什么?”
他的发丝还沾着水,宝石一般。石阶两遍的灯火彤彤,重重叠叠揉碎在他的眼尾,晃出一片软腻的红。
“我,我想向仙君讨要奠柏的那朵花。”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太过离谱,他看起来有些局促,整句话几乎是耳语着说出口的。
是一个让人意外的要求。
但无伤大雅。
只是,景断水需要知道原因。
“奠柏的花朵于修行无益,你要这朵花做什么?”
雪发少年支支吾吾的,只露出一幅可怜巴巴,“我知道的,我很没用。那些人还在一起追杀我,和我在一起的话还会有危险。仙君,仙君不可能一直带着我。”
“我们迟早要分开的,我就是就是想讨要点什么,好留个念想。”
秋离的声音太具欺骗性
鬼使神差地,景断水将那朵花在指尖一转,别在了秋离的衣襟。
“你放心,我不会主动丢下你的。”景断水道。
漂亮的青年有一双很擅长蛊惑人心的眼睛。
在不威胁到自己的前提下,景断水可以容忍秋离的成长。
雪发的孩子垂着睫羽静默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是覆雪一般的白,唯独领口一抹艳红煞是惹眼。红与白的强烈对比给他增添了一抹别样的味道。
景断水点头,“嗯,这朵花很适合你。”
求爱的信物被随手送给了威胁它的坏东西,奠柏若是知道的话估计会伤心到自闭。
秋离拨弄着衣襟上的花朵,扬起一个洁白无瑕的笑容。
“谢过仙长。”秋离的指尖划过花瓣,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苍青色的眼睛无措地望了一眼景断水,“仙长,花谢了。”
“谢了吗?”景断水回,“奠柏通常只会在吸食血气后开花,这株奠柏没有吸食大量血气强行开花,或许花期短一些是正常的。”
“是这样啊。”
那朵花已经失去了水分,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娇嫩。
秋离捻了捻枯萎的干花,花朵很快化作粉尘。
就在这时,景断水停住了脚步。
地宫的宫门是说不出的冷清。
朱红色的烤漆大门,门两边是橙黄色的琉璃墙砖。灯笼在琉璃瓦下转着圈儿,晃着惨白的绀青色,像是一张薄薄的人皮。
“阿离,这里,你熟悉吗?”景断水问。
雪发少年摇摇头。
这是实话。
缓缓地,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角,从门里边漏出一指驼色的光亮。光影交错之间,景断水侧脸的轮廓被勾出一圈流畅雅致的光边。
一阵罡风扑面而来,雨濯春尘应声出鞘,弹出一道屏障。
景断水整个人的影子似乎都在跟着颤动。他的额角浮着一层薄汗,吐出的气息极热也极其不稳。
他的指尖烫的吓人,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一阵悠远苍老的吟唱声从很远地地方传来,那是从未听过的语言吟唱出的字节,令人瞬间便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境地。朱门缓缓地打开,里头的光芒愈盛,让人无法直视。
等到光芒散去,门边站了一道峭楞楞的影子。
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何人要闯我天极宫?”
景断水抬手朝着秋离施了一个术法。
秋离闭上眼,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景断水的身形纤瘦,成年男性的重量压下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把秋离平放在地上,为他施下了一个保护的阵法。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朝黑影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晚辈景断水。”
一阵黑雾将他包裹,却又很快消散。
黑影沉吟片刻,“脉象不足,是命不久矣之照,你要取琉璃寒露活命。”
景断水敛着眸子。
“不回答,那就是了。”黑影眯了眯眼睛,“你应该知晓,天极宫讲求等价交换。吾主生前留有遗言,献祭一条人命,便可带走一件天极宫内的宝物。”他细细打量着昏迷过去的雪发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他就是你供奉的祭品吗?”
“是块好料子,把他留给我,去里面拿了你想要的东西自行离开便可。”
留给黑影?
书里说过,天极地宫本就是秋离先祖所有。
如果他这么做,秋离会得到最好的历练,最珍贵的法宝。
他会问鼎大道三千的巅峰,然后在不久之后把自己做成傀儡。
“怎么样?”黑影问,“你可满意?”
景断水摇头拒绝。
黑影还想尝试游说,却被景断水先一步打断。
他转身,把雪衣少年轻轻放下,朝着黑影一拜,“前辈误会了,晚辈并无害人的打算。”
“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黑影来了兴趣。
“他是我的奴仆。”
“我成为了他的主人,就不会放弃他。”
黑影一下子顿住,随即宽大的袖袍一挥,一阵黑烟从他的袖袍之中泻出来,在空中组成了一幅幅的画面。
每一幅画面的地上都是无数的骷髅。
“看见了吗,六百年来,天极宫的门一共开过一十又二次。”
“我守宫六百载,手足相残,师徒兵戎相向,道侣背弃之事早已见多。”
“一个仆人而已,丢了就丢了,我想你一定也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你对地宫有了解,不像是误入此地之人。”黑影的声音一下子凌厉起来,“莫非你想强闯?”他的声音慢了下来,“小子,我劝你不要这么愚蠢。若是强闯,你和这个孩子都要折在这里。但若你把这个孩子交予吾,你就可以带着至宝离开。”
黑影的威压扑面而来。上古器灵的实力、是当今修真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比拟的,景断水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加上这股霸道的威压,疼得景断水小指头都不自觉地姣在了一起。
他明明整个人娇地令人发指,割个手指头漏两滴血救人都能在那里可怜上自己的指头来半天,哪怕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他眼底的慌乱。
现在竟然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向着黑影作揖。
动作流畅漂亮的让人心惊。
他的精雕玉琢是刻进骨髓里的,举手投足间,低眉抬头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流出这么一星半点儿的,便能够扯出一段悠远的余韵。
“我记得,想要进天极宫还有第二条路。”景断水道,“三道雷劫,心魔幻境,晚辈愿意一试。”
他说罢又朝着黑影行了一礼,就在这个过程中,一截精致的手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露出来。。
那截手腕像是凝着霜雪,上面浮着一圈淡金色的花纹,像是手链一样说不出的漂亮。
“放肆!”
黑影的声音洪亮如钟,掀起的罡风如线。
他垂眸望着景断水,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霜。
下一刻,他一挥手,扬起景断水的衣袖。
淡金色的符文像在流动。
——是景断水和秋离之间的血契。
并且这个血契还是单方面的。
要知道,血契通常都是双向的,一般门派家族结盟的时候都会用到血契。结盟的双方在天道见证下互相饮下对方的血液,自此,这些血液将成为枷锁,阻止饮用者伤害血液的主人。
这里的伤害并不是只算上饮用者自动手造成的伤害,任何和其沾染因果,导致血液主人身体或者神魂受损的事情都会被算在内。
通常,血契都是合作的最好保障。
而景断水和秋离之间的契约,却只阻止秋离对景断水的伤害。景断水想要对秋离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反噬。
黑影的黑袍鼓动,叹了口气。
只要不是主仆契,总归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比单向血契更为霸道的主仆契约,一旦结契,从者的生死将由主导者掌控。
结契的时候,仆从需要对天道发誓。
是完全自愿的服从。
像一条狗一样。
可为奴为仆的心里哪会没有半点儿怨言?能有几个人会想发自内心地做别人的奴隶?仙门相争的时候,战败的俘虏宁愿自戕也不愿意说出那些令人屈辱的誓言。
因而,主仆契约在仙界比血契要罕见上许多。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黑影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你威胁我?”
“对的。”景断水挑起一个笑容。
防止自己受到伤害的血契,是保障,也是威胁黑影的筹码。
秋离的家族身负弦师血脉传承,修的是操纵傀儡的魍魉术。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至宝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之下都会生出器灵。而眼前的这片黑影便是前代天极宫主的木傀儡中生出的器灵,也在天极宫的规则制约之内。
简单的来说,他不能拒绝自己挑战雷劫的要求。
但是雷劫的强弱却是天极宫规则和黑影所共同所决定的。
天极宫是秋离祖先所见,和秋离有因果,在血契约束之内,因而景断水承受一道雷劫,所受的伤害将以十倍加以秋离自身。
身为家族仅存的血脉,木傀儡和天极宫意志都不会容许秋离栽在自家的地盘上。他们可不知道天道早在冥冥之中为秋离安排好了一切,自然,他们不敢对景断水下死手。
木傀儡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挥了一下衣袖。
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等到景断水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再一次陷入一片漆黑。
他的耳边,滚滚的雷声响起,恍如从野兽咽喉深处发出的粗犷之音。
“你在这里禁止动用任何灵气。”木傀儡的声音像是从很渺远的地方穿过来的,“穿过这片劫云,然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话音落下,一直萦绕在景断水周身的强大威压彻底消失不见。
他不能调用灵气。四周很黑,潮意被寒风挟持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次没有依仗,没有旁人,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着他。
景断水试探着向前走,每走一步,天上的雷声便更加沉闷一点,隐隐就要落下。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景断水无法做出全然精确的描述。因为看不见,他的其余感官皆被无限地放大。
最终,景断水停住了脚步。
系统:“你是怕黑吗?”
景断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现在是很害怕,可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当有更重要的事情存在的时候,他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份恐惧了。
“你通过血契强行借了天命之子的气运,这里的三重雷劫,照理你不必担心。”系统说完自己都觉得景断水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了这种事情苦恼,问:“不渡雷劫,停滞不前,你想干什么?”
景断水:“等人。”
系统:“谁?”
景断水:“秋离。”
他把玩着指尖的一颗白玉主,随着他的触碰,珠子隐隐泛出七彩光华。
这颗白玉珠,早在景断水看见天极宫的第一刻就已经攥在手里了。
“他会来这里的。哪怕他本人不愿意,木傀儡也会送他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