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同床共枕
陆限送走秦安予之后,提着食盒回到书房:“王爷……”
“让她进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王爷打断了,陆限抬眼往上首瞄去,果然见到王爷阴沉的脸色。
墨黑绣金的衣袍都没有他的脸黑。桌案上的宣纸有些凌乱,甚至有些还沾染上了墨汁,此刻他手上正紧紧地攥着一支笔,瞧着那弯曲的弧度,好像下一刻就会折断。
他竟然忘了,王爷武艺超群,听力更是比寻常人灵敏了许多。刚才在院子里同王妃说的话王爷应当是全都听到了,哪儿还需要他转述呢?
将食盒放在一边,陆限认命地出去请王妃。
郑君临的眼睛一刻都没有往食盒上放。他阴沉着脸,搭配黑衣更显可怖,颇有种即将暴怒的感觉。
冷战这几日,秦安予如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全然没有到自己身边来解释一二的意思。郑君临按捺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了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陆限面前说了那么多的软话。
萧王殿下大脑里开启了搜索模式,成功地搜索到三朝回门遇刺之时,陆限在马车前打斗,那个时候秦安予就已经在用不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了。
看来是时候让陆限外出去办些事情了。
门被关上了。
萧王的书房是一贯的规整严肃,清一色的乌木制品。两个大书架上书籍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不少抽屉格子,调节了单一景色之余,也有一种碰不得的机密既视感。旁边倒是摆放了一个博古架,但上面并无饰品,简单的几个空花瓶,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刀剑。
……跟变态杀人犯把作案凶器裱起来似的。
再加上乌木书桌后身穿墨黑绣金衣袍的郑君临,整一屋子的黑色系。唯一有点调节作用的就是那扇窗了,几缕阳光照进来,真特么像天堂的圣金色光芒照进了黑暗的夜。
秦安予瞄着周围不住地在心里感慨。
“参见王爷。”
她没有抬头去看浑身低气压的郑纯洁,行了个礼后就迈着小碎步去扒拉陆限提进来的食盒,将它提到了郑君临书桌的一角。
郑君临没有理她。
“王爷最近辛苦了,我炖了些补汤,王爷喝点吧。”
说着就去揭食盒的盖子,然后……没揭开。
揭不动?
秦安予顿觉尴尬,偷偷向郑君临那边看去,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浑身一抖,赶紧回过头来专心致志地打开盖子。
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且补救还不成功。在经过一番努力后仍是没有打开之后,秦安予面目逐渐狰狞。
“嘭”的一声,盖子在她用力过猛之下终于开了,盒身也跟着晃了几晃。秦安予暗道不好,鼓起勇气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见食盒底有一层汤汁,而原来满满的碗里只剩下一半了。
天知道,她过来之后日子也还算不错,从来都是香喷喷的饭菜直接上桌,这种模样的食盒是真没用过。能顺利地打开,就是这食盒给自己面子了。
虽然过程有些许暴力。
“什么汤?”
“补汤。”秦安予立刻回答。
郑君临抬眼看她。
“鸡汤。”装糊涂失败。
心下千回百转,她发现自己居然漏掉了重要细节,忘记问问秋水这是什么汤怎么做了,只能信口胡说一个最常见的鸡汤。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着汤发话了,而不是第一句就质问自己。
郑君临拿起汤匙在半碗“鸡汤”里搅拌着,舀起一样物什:“这是什么?”
“红枣。”
“这个呢?”
“姜吧……”语气透露着些许心虚,“入味儿用的。”
“本王是不懂庖厨,却也并非没有常识。”郑君临淡漠地说,随后把碗推到她面前,“当归红枣老鸭汤,有补血活血之效用,是女子的大补之物。”
无视她的一脸尴尬,问道:“你做的?”
“我……的丫鬟做的。”
尴了个尬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秋水你对我可真够好的。
郑君临把碗往前一推:“你这次来,有何事?”
终于步入正题了吗?
秦安予也顾不上尴尬了,先标准地鞠了一躬,再端端正正地站好:“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上次当着秦晚临的面,我可能做了一些不合适的事有损你的形象,对不起。”
“希望你不要再这样躲着我了,我们是夫妻啊,有矛盾可以多多沟通,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偷偷抬眼看一下,没见到他带有怒意的神色,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为了赔罪,我在阳嘉大街一处店家定了个房间,你平日里太辛苦了,咱们可以一起去转转放松一下……”
秦安予下意识地没有提起秦晚临,总觉得在这时候提起他绝对不会答应。左右有自己跟着,大不了到时候装作是一场偶遇就好了。
郑君临依然是面无表情,实则在听到秦安予说“我们是夫妻”这句话时,心绪就已经乱了。原本只想着将她放在府里养着,如今看来,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破了界限。虽说不清到了什么程度,但若现在失去她,自己一定是会悲痛愤怒的吧。
他略抬头看了一眼,秦安予选择在他生气时主动上前一步。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时候,终于也有人愿意主动靠近,想要探知安慰他了。
我们是夫妻。
因为这一句话,他们二人就此有了联系。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萧王殿下真的就被这么几句话给哄好了。他大概自己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并不想让秦安予发现自己这么好哄,便故意拉长了脸,状似不在意地对她说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见她还是踌躇着不肯走,便加重了声音:“此事明日再议。”
你撮合本王和秦晚临、同陆限说那么多话的帐还没算呢,本王才不会就此作罢。原谅是万万不能原谅的,但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那就明天再原谅吧。
陆限再进来时,立刻发现了自家王爷失神而不自知的状态。就现在手上展开的这一页书,他刚离开的时候就是这一页了!
撇撇嘴,暗道王妃真不愧是王妃。他有预感,现在这个王妃恐怕会成为真正的王妃。
等着瞧吧。
郑君临处理完事务已是深夜,望着她留下来的已经凉透了的汤,居然鬼使神差地端起来喝了,面无表情地一勺接一勺,甚至于觉得味道还不错?
洗漱之后,他给自己的伤口上换了药,便回到了自己的居室朝闻院,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
想完了种种未决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秦安予。想她今天说过的话,也在想她对自己,或是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觉。
喜欢……么?
可是自己这样杀戮无数、刀尖舔血的生活,会有人喜欢吗?就算有,自己值得人喜欢吗?
她现在待自己不错,也只是不了解自己,不知道那些肮脏与杀戮而已。
郑君临轻叹一口气,觉得有些无力。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向了枕头下的匕首。
说不惊讶是假的,且不说里里外外的侍从和暗卫都不是那么容易躲得过的,单是在建筑复杂的王府里找到自己的居室都没那么容易。而现在,有人已经摸到自己卧房了,暗卫们居然没有一丝反应?
这话让暗卫们听到了一定会大声喊冤,主子夫妻俩的事,这让我们可怎么插手啊喂。你瞅瞅,你瞅瞅来的人是谁好吗,我们这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好吗?
秦安予一路上磕磕绊绊,不时再向侍卫们问个路。在一众侍从暗卫的注目礼下缓缓向郑君临的卧房移动。
“吱呀——”是房门打开的细微声响。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昏暗中,恍惚见到卧床上有个人影。
月光下,一道身影越拉越长,缓缓地朝里移动着。
“砰——”
这天晚上,所有执勤的侍从暗卫们都眼睁睁地看着王妃前往王爷卧房,又亲耳听到王爷卧房里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碰撞的声音,神情肃穆。
……
宽阔柔软的大床上,秦安予平躺着。感受到脖颈间那冰凉的物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萧王殿下一个手抖把自己给了解了。
抬眸,可怜兮兮地瞅了瞅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
郑君临缓缓起身,把匕首收回来,原封不动地塞回到褥子下,倒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她。大半夜孤男寡女的,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便皱眉问她:“三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道……道歉。”
她磕磕巴巴地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躺着不太合适,便手忙脚乱地打算起来。哪知用力过猛,一头撞进他的胸膛。
郑君临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秦安予坐好之后,下意识地用手在他胸膛轻拍了两下,算是安抚,“子时了,已经是第二天了。”
郑君临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白日里我向你道歉,你说明日再议。”
他们二人对坐着,郑君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她手在衣摆上搓来搓去,心情蓦地很复杂。
她这……不是畏惧吧?是担心他这个人,是吧?
“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做错了?”
一听到这个,秦安予就有些心虚。然而时间紧迫,今晚就要去赴秦晚临的约了,萧王殿下又不是好糊弄的,便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眼一闭心一横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我觉得秦晚临可能对你有好感,她喜欢你。所以就想……”
“想撮合我们俩?”
“想看看你被调戏是什么模样。”
秦安予见势不好立刻改口,大逆不道也比明明白白作死的话强!
郑君临低声笑了笑,忽然揽着她向床上倒去:“想看我被调戏,你亲自来不是更好?”
秦安予在他揽过来的时候心里就警铃大作,但也敌不过男女力量上的悬殊。此刻二人并排躺着,他的一条手臂还揽在自己的腰上,那温度隔着薄衫都能渗透进皮肤。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郑君临,才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似乎是打算睡了。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又开口道:“看到了吗?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你这是被调戏?明明是在调戏我好吗?
“那,你到底有没有答应今晚在阳嘉大街……”
“天亮再议。”
“……”
本来还想纠缠一会儿,但秦安予看到他面上的疲惫之色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闭上眼睛后他的面容很沉静,没有往日的凌人之感,甚至于有一丝不太容易察觉的温柔恬静?
秦安予摇了摇头,止住了这个想法。
不过容貌还是极好的,五官立体,各个配件也都长得恰到好处,组合得好。在此刻昏暗的环境下,竟也隐隐约约地散发出一些魅惑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地想靠近。
越近,这股气息就越清晰。
秦安予皱眉,上辈子她确实是有鼻炎,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鼻子不通气,久而久之习惯了,对气味也不怎么敏感了。但是原身不是啊!这股似有若无的味道一直萦绕在鼻尖,她凭直觉都知道没那么简单。当下也没有什么顾忌的,麻溜地蹭到郑君临身边,把鼻子凑到了他手臂处,再顺着手臂往肩颈上攀。
郑君临身体立刻僵住了,感受着手臂处她细微温热的鼻息,另一手微微蜷起,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睁开眼睛。
越闻,越觉得不对劲。
这尼玛是血腥味吧?
是吧?是吧?我没猜错吧?
一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被血腥味吸引觉得血腥味魅惑,秦安予就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排排起立站好。
她不知道郑君临伤在哪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伸出手指在他手臂裸露的皮肤上轻轻戳了戳:“喂,你是不是受伤了?”
满室静默。
“你这几天没出去啊,是之前受的伤?这么久都没有结痂吗?我下午让小叶子来打探你的消息了,说是一直在书房没出去过,是不是府医也没来上药?”人间漏斗秦安予不自觉地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漏了个干净。
“是伤口崩裂了还是压根就没包扎好啊?现在这血腥味儿估计已经侧漏了……”
“怎么还不动啊?伤口崩裂发炎感染什么的很麻烦的,不要让我误会堂堂萧王殿下怕疼啊……”
想起刚刚她一脑袋撞过来的威力,郑君临决定还是不要说出来真相了。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素来严整肃穆的朝闻院似乎也增加了一丝平淡的烟火气。他的唇边渐渐地染上了一抹笑意,极为自然地给她掖了掖被角,仿佛这件事已经做了很多遍:“换过药了,无事,放心睡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极具安抚人心的力量。秦安予看着他面容上的疲倦之色,忽然意识到,或许在这个时候,好好睡一晚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整,远比什么疗伤换药要好得多。
那么自己也应当闭嘴,不要打扰他休息。
锦被一角被轻轻地掀开,秦安予放缓了动作,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郑君临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腕。刚想下床离开此处,那只手却忽然发力反扣住她的手掌,连带着整个人也被他往怀里带了带。
掌心中仿佛握着一块炭火,体温顺着二人贴近的肌肤互相传递,全然不似初见时触在自己唇角那般冰冷。秦安予偏了偏头,看了眼从始至终都没有睁眼的郑君临。
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与男人同床共枕,秦安予竟然不觉得尴尬或不适。睁眼转头就能瞧见他,静谧的夜里甚至能听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莫名地,脑海和心田都是前所未有的安稳宁静。
郑君临这是要自己留下来同寝的意思。
秦安予转了回来,拉起锦被给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也盖上,轻轻闭起眼睛。
我知道你已经答应,很感激你给我的温柔。
你今日之所作所为,本王有说不出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