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三月中的天，几人忙的满头大汗，靠在竹子上休息。
“娘子，你究竟想要挖什么啊。”茯苓气喘吁吁道。
“快了，就快了。”说罢又拿起锄头，开始刨土。
娇滴滴的姑娘哪用过什么锄头啊，这竹王下的土坚硬如铁，连修策都要耗费好大一番功夫，更别说宋知朝了。
九岑和江翊辞闻言赶来，见行为古怪的四人，满心疑虑。
“这……”
江翊辞看着那娘子生疏地挥动锄头，丝毫没有长安闺秀半点贤淑的模样。
他半倚在墙：“随他们去吧，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九岑看着自家学生日渐冷心的模样，有些唏嘘。长安那些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说，为了老宁阳侯，他背负了许多。
“关于你父亲的案子，可是有眉目了。”
话一出口，九岑便有些后悔，他不该多嘴的。
江翊辞闻言，收起慵懒的样子，站直了身子，表情也从方才的玩味变成了严肃。
“只知道，当年跟随我父亲的副将，在回长安途中感染时疫，都没了。”
都没了，意思是毫无线索了么？
宁阳侯战功赫赫，任凭谁都不信他会死在敌军那般可笑的陷阱之中。
幕后黑手处理的太过干净，反而让人起疑。
九岑刚想安慰几句，就听见不远处的少女高喊：“找到了。”
随后只见她提着脏污的裙摆兴冲冲朝自己而来。
“九岑先生，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少女目光炯炯，九岑拒绝的话一时间说不出口。
宋知朝不顾礼仪，拉着九岑就往屋里走，回头还向茯苓吩咐道：“茯苓，谁都不能靠近这间屋子！”
茯苓得了令，就在门前守着，任凭谁的靠近，她都一眼瞪过去。
当然除了那位凶巴巴的江郎君。
屋内的宋知朝拉上所有避光的东西，九岑干脆席地而坐闭上眼道：“我既已拒绝，再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宋娘子还是莫要费心思了。”
宋知朝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有什么看法，都请先见了这位再说吧。”
九岑耳边突然没了声响，似耳鸣般空洞的回响，让他不禁皱了眉头。
再睁眼时，仿佛置身梦境，不可思议直达眼底，更多的还是思念至深的情丝。
“云，云娘？”九岑开始怀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唤出了她的名字，一个二十多年未曾叫出口的名字。
“岑，岑郎，你能看见我了么？”对面的云娘同样的不可置信，伸手想要触碰，指尖却还是没入他的身体。
还是碰不到，九岑花白的头发满脸沟壑，见到仍然貌美的云娘，快速的别过脸去：
“云，云娘。我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见到你了。”
云娘悲痛欲绝，他变成这幅模样分明是因为自己。
九岑豁然看向宋知朝：“这是怎么回事？”
宋知朝在房中随意的走动：“这是一个女鬼为了爱人不愿投胎，甘愿变成孤魂野鬼陪在爱人身边近二十年的故事。”
九岑哪能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云娘，你…太傻了。”
“岑郎，我对不住你，可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你。那段日子你消沉至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再后来你搬到竹屋，我便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九岑见到爱人哭泣，想要伸手安慰，可是就像方才一样，他的手根本碰不到她。
“这些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娘点点头：“竹林中有一棵千年竹王，它的灵力供养我魂魄不散。可如今竹王不在，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九岑急忙想拉住她，却也只是于事无补。
他立刻将目光投向宋知朝，这个丫头绝非简单之人。
“看我作甚，你们夫妻俩好好叙旧呗，反正我和阿兄不一会就要下山回府了。念在你收留我们一阵，才让你夫人出来和你一见。竹王都没了，还能如何，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看好竹王。”
她的话句句戳心，九岑几乎是爬着过来：“宋娘子，求您救救云娘。”
宋知朝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他这个礼自己当然受得，蒙蔽鬼差这个责任，可是她担下的。
云娘不忍见到他这般低声下气，在他身边坐下，虽然触碰不到对方，却也作依偎状：
“岑郎，我已经很满足了，虽未与你白头，却也与你相伴。体会你二十年的喜怒哀乐，我真的已经知足了。宋娘子说的对，万物自有它需要遵守的法则，我与你的这二十年，就当做是我偷来的，现在要归还了。”
九岑将头埋在地上，哽咽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云娘，却还要再次面临分别么？
“岑郎你听我说，你不能在躲下去了，南秦需要你，奸臣当道，你需要为民除害。你为了我已经躲了二十年，是时候出山了。”
九岑缓缓抬头，那张年迈的脸上布满泪水，像个孩童一般。
云娘伸手想要给他拭泪：“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
“为了你，我变成什么样都值得。”
“包括死么？”宋知朝冷冷开口，她的死字咬得极重，让人不寒而栗。
九岑转向她，坚定不移道：“自然。”
宋知朝勾起一抹笑：“好，那就这样吧。”
云娘一怔，猛然发现方才宋知朝塞给她的东西正源源不断的朝她输送灵力，比较竹王的还要纯净浓烈许多。
“这是竹王千年凝聚的魄丹，它未化形，自然来不及带走。这段时日你先拿着，能掩盖你身上鬼魂的味道。只要你不出这竹屋，鬼差自然不会发现你。”宋知朝累了，索性坐下，撑着脑袋道。
云娘怆然欲泣：“宋娘子，我，我真不知如何感谢您才是。”
宋知朝摆了摆手：“罢了，你知道我与你说的，九岑先生沾染你的阴气，会日渐衰老，既然你们有情…”
九岑立刻开口：“我不在乎。”这些年他身体的变化他不是不知道，既然是为了云娘那有何不可呢。
宋知朝点点头，既然二人心甘情愿，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又吩咐一句：“你受竹王庇佑多年，它的魄丹也只是暂为交予你保管。若是有一日竹王回来取…”
“云娘自然第一时间交还，绝不占为己有。”
宋知朝微微一笑，行了，是个知恩图报的。
“你们说几句话就行了，毕竟是大白日，云娘的魂魄需要修养，切记不可被午日的阳光照到。这竹林可不比往常，如今可没有竹王镇守。”
云娘点点头，既然已经可以和爱人相见，就不会在意这一会。
宋知朝起身，朝门外走去，云娘见状在她打开门的一刹那掩去了身形。
宋知朝的门才打开一条缝，当即停下动作：“今日之事，你自行保密，否则…我立刻禀告鬼差，将云娘抓走。”
她恶狠狠的威胁着，九岑忍不住笑出声，知道她不会的，但是帮她保密也是自己应尽的责任。
这样的她才有一点点少女的娇憨，与方才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宋知朝打开了门，阳光赫然撒在她身上。少女脸上蒙着细汗，被日头照的朦朦胧胧，隐约可见她勾起的唇角，以及闭上眼感受温暖的模样。
“真好，这样的阳光我可以感受到，真好。”
虽然人生十有九悲，可还有一喜不是么。
修策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宋怀玉见到妹妹出来正想叫她，却发现自妹妹出门后，那江郎君的眼睛可没有从妹妹身上移开过。
宋怀玉连声喊着：“朝朝快过来，我们回府了。”
“来了。”宋知朝提着裙摆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宋怀玉的腰身。
宋怀玉也被妹妹这一举动惊吓不已，倒不是顾及什么男女大防。就是自己身上还沾染许多泥土，有些狼狈。
“阿兄身上脏…”宋怀玉红着脸道。
宋知朝将脸贴在他胸口，喃喃道：“不管，阿朝身上也脏，阿兄莫要嫌弃。”
宋怀玉哭笑不得，这才是他的傻妹妹啊。
为谨牵着赤酒而来，江翊辞见状轻咳一声。
宋怀玉连忙松开，拱手道：“舍妹年幼，让江兄见笑了。”
江翊辞挑起眉看他，不禁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江兄这是要骑马回城？”宋怀玉见到这马，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骑马劳累，我与江兄一见如故，若是不嫌弃，江兄可以同乘。”
江翊辞刚想婉言谢绝，却听到宋知朝抢先一步道：“江郎君的马那是上乘的好马，哪是我们普通的马车能赶得上的。江郎君要事繁多，阿兄你就不要耽误他了。”
江翊辞一瞥，这丫头不想和他同乘可以直说，编的理由倒是像模像样的。
“宋娘子说的对。”江翊辞附身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左右来日方长，宋娘子可千万演好这傻妹妹的角色，切莫被人发现了。”
可恶，昨日他就在旁边煽风点火，都要走了还不安生。
“江兄，后会有期。”
江翊辞刚刚翻身上马，却见九岑从房中走出。他应该稍作整理，一头白发好好的梳起，看上去竟然精神了几分。
他径直走向宋怀玉，将一块木牌放在他手里。
宋怀玉抬起眼眸，却听到他缓缓道：“每月逢五上竹林，我传授你学识，在竹林三日后归家。”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宋怀玉更是激动的快要说不出话。
还是宋知朝在一旁踢了他一脚：“还不快些叫一声老师。”
宋怀玉才反应过来，匆忙下跪，郑重地喊了一声：“弟子宋怀玉，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