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和好如初
我记得姐姐在参加选秀前，家里来了个赖头和尚会算命，我爹就让他给他的宝贝女儿盛春樱算了一卦，当时我小，不懂事，现在想来他就是一个骗子，和尚怎么会算卦？但凡有点心智的人，都知道和尚不该算卦。
赖头和尚看了盛春樱一眼，懒懒说句她有福气，会加入王侯之家，语气相当应付，可听在父亲耳朵里，一眼顶万语，他的宝贝女儿好像马上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他马上就要借着女儿的福气平步青云。
我至今都忘不了父亲当时手舞足蹈的模样，好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吓得我直往姐姐身后躲。
当时，姐姐刚好领着我从外边洗衣服回来，那和尚看到姐姐时，两眼冒光，好像强盗看到了马车的金子，一下子扑上去抓住了她的手，对我父亲说，姐姐紫色绕身，红光满面，前途不可限量。
或许是听了赖头和尚这么说，父亲才肯姐姐去选秀，继母陈氏为此还和父亲大吵一架，说家里少了免费干活的，要花钱去外边请人做活，不划算。
父亲哄了好久才哄好了继母，说我长大了，可以顶替姐姐为家里做事，她才肯让父亲将姐姐的名帖递给负责选秀的官员。
至于我吗，和尚没看得仔细，我一直躲在姐姐身后不肯出来，那个时候我很胆小，见到陌生人一向如此，他见了姐姐，对其他也就平平对待，随口胡诌说我是坎坷人生，不过最后结局是好的，老来得福，叫我不必在意年轻时的不如意。
老来得福，我得先活到老才行，首先是不能被如妃气死，宫里能让我生气的人不多，如妃算一个，轩辕华也算一个，好在他走了，剩下的如妃一个顶俩。
我涨红了脸，看着眼前油盐不进，如何都不听劝的如妃，第一次想破罐子破摔。
“如妃娘娘，横竖我都是要出宫的人，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日后也犯不着我操心，你听也好，不听也罢，都与我无关，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我双手一摊，打算彻底放手不管她。
如妃抿着嘴巴，眼睛睁得老大，双手叉在腰间，用手指着我，这模样好像得了温嫔的真传。
“你，你，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旁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这做，你还不清楚吗，当初是谁找到我商量的，现在倒好，就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你先缴械投降了，你就是个胆小鬼，没担当，活该进宫来受苦！”
她这一句，真的扎在我的心窝子上，我是个胆小鬼，没担当。
那天晚上，我应该和他一起被关进死牢，等待第二天问斩，看到枷锁的那刻，我退缩了，我害怕了，我哭着找姐姐，求她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才享了两天福，我不想和他一起去死。
赵王他也心软了，他求皇上放过我一命，他说我不过才过门，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就好，我是无辜的。
赖皮和尚虽然是骗子，可有一点说的没错，我的人生果然坎坷，幼时丧母，得不到父亲的喜爱，整个童年都在父亲和继母的虐待中度过。好不容易长大，自己的姐姐选秀入宫当了宠妃，我被接到京城享福，转眼的荣华，瞬间化为乌有，我所嫁非良人，新婚当夜惨遭灭门之灾。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任凭谁都可以在我伤口上撒盐，如妃不行，我与她如同亲姐妹，我与她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那几年。
我扭头就走，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她，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她。
才走了一步，我被人从身后抱住，是如妃，她跑了出来。
“千雪，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当时真是疯了，怎么能对你说那些话，你打我两下消消气好吗？”
“如妃娘娘言重了，我不过是服侍您的奴才，怎么敢动手打您？”
我冷语一声，将抱在我腰间的手扯去。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我们还是不是好姐妹了，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是想伤你的心，我就是嘴巴毒，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被她缠住走不开，想干脆转头同她讲个清楚，日后划清界限，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相欠。
才转身，就看到一双缀满宝石的绣鞋横在我的眼前，比披头散发的如妃本人还狼狈不堪。
她刚才急着追我出来，将鞋子跑掉了。我的火气忽然就消失了大半，完全没办法再对当初那个半夜陪着我，为我弹琴的小女孩生气，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盛千雪。
我能活到现在，有她一半的功劳，另一半，是轩辕华的。
直到现在，我好像才明白，我的这五年，原来也被别人占满了心思，没了赵王的位置。
我与他，扯平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提起裙角慢慢蹲下身，将她的鞋捡起来。
“你要干嘛？鞋子脏，你不要这么做。”如妃挣扎着，变成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委屈着，害怕着，同时渴望着被原谅和疼爱着。
滚圆滚圆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来，生怕再次惹我生气。
我拉住她的脚，为她穿上鞋子。
“总不爱惜自己，地面这么烫人，你的脚受不了，你忘记以前被罚光脚走在日头底下，把脚上烫出了几个大泡，还是我用真挑破敷上药，养了十几天才养好。”
如妃“哇”一声哭了起来，跪下来抱住了我。
“千雪，我是不是便成了坏女人，我竟然对你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我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我一点都不感动，她的鼻涕都哭在我身上了，这身衣服，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
“好了，不要哭了，都看着呢。”
如妃抹了把眼泪，眼睛扫了一圈，她身旁的宫女公公们立刻消失不见，果然如她所说，调教地十分听话，这就是银子的力量，不过对她来说，这些钱都是小钱。
没了外人烦她，她发挥得更出色了。
“千雪，你对我多好，我生病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不眠不休；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亲自伺候我了一个月，连我胡闹被皇后娘娘责怪，你都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替我挨骂。我真该以死谢罪，我，我的金剪刀呢？让我死了算了。”
我将她从身上扒拉开，如妃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动脑子，因为这张小嘴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次让她难受一下，不是坏事，谁知道我走后，没了人约束着她，她能给自己惹出多大的麻烦来，不是每次出事，都能用钱来摆平。
她处事的逻辑很简单，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给的不到位。
“以死谢罪到没必要，不过你真该改改你的脾气，日后姐姐还要靠你来保护呢，我总是要出宫的。”
“你看看这宫里，我能托付的人有几个，娴妃虽然好了，可身体总归是大伤过，一受点累就先病倒。”
“是是是。”
“萧妃我有用栽培，终究日子太浅，她最多是给你打下手，关键时刻用不上。”
“对对对。”
“季妃更指望不上，虞妃还能用，可出身就在那里。”
“嗯嗯嗯。”
“其他的我懒得说了，能用早就用了，不会等到现在。宫里的人，来一批走一批，比四季的花儿，换的都勤快，有的连脸都没混熟，第二天就被抬到了乱石岗去。你说，我还能指望谁来保护姐姐。”
如妃点头如舂米，我看了来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我的话真的听到心里去。
“如妃，你注意下自己的态度，这么敷衍我，是不是觉得气得我还不够。”
“啊，我没有，我真的在认真听你讲话。”
如妃像黏胶一样贴在我身上，像小猫一样温顺起来。“我的小雪雪，不要生气了，你刚才的话，我都一字不漏，全都听到心里去了，我一定改掉自己的坏毛病，不能再胡闹下去，好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不要绷着一张冷脸给我了，快，给我笑一个，笑一个嘛。”
如妃撒起娇来，就算是块石头，也要举手投降。
我实在绷不住脸，笑出声来。
“太好了，小雪雪是原谅了我，你要是再不原谅，我真的要哭死了。”
“爱妃为何要哭？”
姐妹情深到此结束。
皇上来了。
如妃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嘴巴歪到了一边。
“怎么哪哪都少不下他，淑妃也太没用了，人都看不住，真烦死人了。”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刚才的话，肯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哎，白白浪费了我的口水。
“就你这样，还想和淑妃斗，我看你是白日做梦，给我好好表演，不，是表现，不能再惹恼了皇上。”
如妃吐着舌头，向我投降，“好，我都听女相大人的，我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表演，不对是表现，争取再做宠妃，成为皇后娘娘得力的小帮手。”
“不要闹，正常点就好，我真是怕了你，不然我把刚才的事告诉皇上。”
“不要，小雪雪，人家错了，求你了！”
小雪雪，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幸好皇上速度快，赶在她撒娇的瞬间走到了我们两个身边。
我立刻感受了一道死亡凝视，皇上吃醋了，他竟然在吃我的醋。
也是，如妃还贴在我身上没下来，她可从来没贴过皇上。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爱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委屈地要哭？快，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如妃这次终于听话懂事了，她在转头的瞬间换了笑脸，迎了上去。
“臣妾见过皇上，臣妾正在同女相大人商量乞巧节的拜月宴呢，最近皇后娘娘忧思过度，臣妾不如想着简单摆几桌，让诸位姐姐妹妹聚一起热闹，让皇后娘娘开心开心，皇上，您觉得臣妾这个主意如何？”
如妃歪着头，调皮地笑着，像未经世事的少女，天真惹人喜爱。
皇上已经牵起了她的手，像是对我挑衅一样，将人霸占在怀里。
我真真觉得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心累。
皇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爱妃的提议不错，朕也觉得最近宫里冷得很，确实需要热闹一下。盛千雪，你就按照爱妃的想法去准备拜月宴，不用太盛大，简单一点就好。”
“臣妾替皇后娘娘谢过皇上，我就知道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如妃软绵绵的腰身好像没有骨头一般，贴在了皇上的胸口，一双小手挠着他的心口，立马让皇上败下阵来。剩下的事，我不用参与了，皇上挽着她的胳膊走入了屋内。
我为如妃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后，就从她的宫里出来，皇上在冷落了她一个月之久后，再次宠幸了她。
夏日的夜，闷热又漫长，耐不住寂寞的宫人，总会趁着主子入睡后，悄悄跑出来，看萤火虫在宫中飞舞。
而那些年纪尚小的小宫女们，则喜欢三五结群，在花园里抓萤火虫，放在水晶罐子里，摆屋里头做灯用，方便同小姊妹们说悄悄话。
这些事，我都知道，我故意放了她们一马，总不能连这点自由都剥夺了。
眼前，就有两三个穿着粉嫩薄纱的小宫女正在花园里，用团扇捉萤火虫，她们身上的银铃铛随着身体的移动，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她们有了心事，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我坐在离她们不远的亭子里，亭子前，是一颗茂密的合欢树，正开着有香甜味道的百合花，夜里落下的花影子，正好挡住了我的身影，我躲在黑影里，默默注视着她们。
当初跳舞的宫女，与捕捉萤火虫的少女，不一样，也一样。
她们都太傻，认为只要年轻漂亮，就有无限的机会，这种机会我不会给她们，皇上更不会给她们，我打算放过她们这一次，这是我唯一一次发了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