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虞美人:往事知多少
铜壶滴漏,瓦当听雨,又是一夜无眠,清晨时分,我揉着困倦的双眼,合上账簿,从案牍前站了起来,望着屋外烟雨中的春意,暂且放松着神经。
有人轻步走入,我听得出,是男子稳健的步伐,我连忙转身下跪,迎接这座帝王宫殿真正的主人,天狼国国主轩辕灏,昊天大帝。
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不是看到我,又想起了那个被他放逐西北的胞弟,不知道梦回时分,他是否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这几年,他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燕王势力渐增,已经敢在朝堂上与他公开叫板。
他微微抬手,让我起来,自己走到账簿面前,随意翻看了一番。
“你做事,最稳妥,怪不得皇后总在我面前夸奖你。”
他提到姐姐的时候,语气总是很轻柔,就像外界传闻那样,帝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甚至姐姐都相信,她是他今生的唯一。
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帝王,怎么会将自己的心放在女人身上,还能付出真心?若不然,三宫六院,住着的七十二位妃嫔,如何解释他的专情。
逢场作戏罢了,他宠爱姐姐,只因为我们姐妹毫无根基,所谓的父亲,出生不过县丞,无权无势,只因生得一个好女儿,才得以全家鸡犬升天,成了国仗爷。
可惜,姐姐不懂,我也不劝,她现在过得很幸福,有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有爱人常伴身边,连自己不省心的妹妹,也收了性子,乖巧地待在她身边,她此生知足了。
我有时候很羡慕姐姐,人活得糊涂一点挺好,不会像我一样,看透了一切这么累。
下了一夜的雨,此刻仍在淅沥不停,皇上走到檐下,在檐下听雨总会让人思绪飘远。檐下的铜铃轻轻响了一下,将他拉回来到现实。
我将一杯七宝擂茶送到他面前,他应该才下朝,还未用早膳,这茶可以暖胃饱腹,驱赶走春日清晨的一股寒意。
他接过去,浅浅啜了一口,点头称赞道:“这茶不错,我该走了,虞美人最近身子重,娇气了些,我该去看看她才是,可皇后也许久不去看她了,我应该先去看看皇后。”
虞美人,他新纳的后宫,这位美人,跳舞极好,一曲惊鸿,绮袖扶鬓角,摇曳舞婵娟,就将帝王的心搅动,当夜就招她侍奉君王榻。
他与她夜夜笙箫之时,可曾想过姐姐独守空房,暗自落泪,如今在我面前表演深情?!
我心中讥笑,这虞美人怕也走到了头。
我的肆无忌惮并非因为姐姐是皇后,全仗着我是皇上的一个善解人意好奴才,能帮他摆平所有阻碍:不懂事的妃子,贪心的奴才,想掌权的太后,不知死活的外戚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将人从这座帝宫中抹平。
他的到访,提醒我该行动了。
他走后,我坐在窗前,吩咐萍儿两个时辰后叫我,我需要睡一会儿,我好累,我没精力思考太多的事了。
第见到虞美人时,她正在姐姐面前耀武扬威。
很久没看到这么嚣张的妃子了,上一次顶撞姐姐的还是宸妃,皇上从蒙古带回来的公主,仗着自己母族的势力,入宫第一天就挑衅了姐姐的凤仪,惊扰了她的凤架,姐姐并未责罚她,还叫我给她送去了天山雪莲,安慰她远离家乡的思乡之情,姐姐或许不知,天生雪莲长在天山,而宸妃生在草原,草原的公主,注定只能待在草原,一年后,宸妃因为难产血崩而死,皇上连眼泪都没流一滴,就让人将她送回了草原,是呀,我说过,草原的公主注定只能待在草原。
我带着唐御医来给姐姐请平安脉,就看到虞美人挺着个肚子坐在嵌了珠子的黄花梨木椅子上,这椅子,是从她的雎鸠宫里特意搬来的,上边缝制了柔软的坐垫,坐垫还用上好的香薰熏得香喷喷的,因为这是皇上赏赐给她的礼物。
有些人总是喜欢招摇,但凡得了好东西,恨不得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她不知,姐姐做的椅子,是千年沉香木,比她的不知道贵重多少。
我不喜欢虞美人,她在后宫开了例外,让那些无知蠢笨的宫女们以为靠跳舞就可以吸引帝王的目光,然后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后宫的凤凰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姐姐。
虞美人昂着头,斜着眼,高高在上,好像她才是这福寿宫的主人。
我连看都不想看她,径直走到姐姐身边,替她挽起衣袖,将诊脉的丝线绕在腕间,她又瘦了,丝线多绕了半圈,姐姐身体不好,是幼时留下的病根,当时她才七岁,被继母逼着在大冬天里去结了冰的河里洗全家人的衣服,那个时候我也才四岁,除了跟在她屁股后边哭着要吃糖,根本不会帮她任何忙,所以冰冷的河水让她犯了痨病,每到季节更替之时,她就气短胸闷,喘不上气来。
虞美人见大家冷落了她,咽不下心里的气。
“皇后娘娘,如今臣妾怀了龙胎,身子重,怕是没办法日日来给您请安。”
姐姐温婉一笑,她笑的真美,像天边才生出的朝霞。
“好,那自明日起,就免了你的礼,不用日日来我这里请安,我再派几个得力的丫头给你,让她们好好服侍你。”
“我可不敢用皇后的人,宸妃娘娘可就是用了您的人,才难产血崩而亡。”
虞美人说得口无遮拦,我看到姐姐的脸色低沉了下来,宸妃的死,与姐姐无关,我知道,只是皇上不想让她生下孩子,他不会让异族的皇子威胁到正统的王朝。
我悄悄握住姐姐的手,她心善,不会做任何坏事,对其他妃子的孩子也是一视同仁,可这么好的皇后,为什么要遭受恶人的重伤,我睥了眼虞美人,确实该出手收拾她了。
我请虞美人出去,亲自扶她上了轿子,她很得意,这是我第一次俯首服侍一位妃子,我这女相,虽是后宫的女官,可是却是皇上亲封的官职,地位仅次皇后,连四妃都对我尊敬有加。
不出三天,我将一位小娘子领到虞美人面前。
她坐着,我站着,她拉下了脸,我笑弯了眉。
我对她说:“既然虞娘娘身子重,需要人照顾,又不放心皇后娘娘安排的人,我就特意从您娘家找来您的亲姐姐,您姐姐可是生过孩子的人,最是有经验,又是至亲,妥帖极了。”
虞美人的嘴张了又张,想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吓唬一下我,我自然不会让她开口,是呀,不需要我动手了,她的姐姐怎么不会眼红她成了皇上的女人,而她只能嫁给农夫,她们可是孪生姐妹呀,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种小角色,我懒得出手。
晚上,我陪皇后和皇子公主们用膳,五皇子已经开始识字,像个小大人一样独自坐在椅子上,六皇子和小公主还未开蒙,一对兄妹软糯可人,我将公主抱在手里,教她叫我姨娘,小公主总爱笑弯了眼,故意叫我“姨姨”。
一顿饭,吃了个五分饱,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我总不让自己吃的太饱,怕吃饱了想睡觉,耽误了宫里的大事。
姐姐放下筷子,忧心忡忡看着我:“千雪,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赵王回来该心疼了。”
他会心疼我吧,五年过去,我已经越来越没信心,他是戴罪之人,不方便与我书信,可五年,他音信全无,我只知道他还活着,还打败了敌人,得了战功,所以才能提前被召回京城。
五年,能改变很多,可他总会认我这个妻子的,我们是御赐的姻缘。
我心里这么想着,日子也就不那么苦了。
吃完饭,奶娘们将皇子和公主带带下去,姐姐留我下来说话。
“听说你把虞美人的姐姐召进宫来照顾她,她姐姐可是妥帖之人?能不能照顾好她?最近一年,宫里许久没有喜事,总该来一个孩子热闹一下。”
我停下打络子的手,剪了灯花。
“哪有姐姐不疼妹妹的,长姐如母,天底下的姐姐都会疼妹妹的,您就放心,过段日子入夏,我已经将太微行宫收拾出来,您带着他们几人去住一段时间,消消暑气,就不要烦宫里这些事了。”
“你倒想得周到,外人都说我这个姐姐照顾妹妹,其实他们不知,倒是你这个妹妹一直照顾着姐姐,千雪,有你在我身边真好,哎,要是娘看到就好了。”
姐姐多愁善感,柳叶的细眉凝成了一条线,一双杏眼含了珠光,我知道她想起了伤心事,想到了可怜的母亲,她因为父亲不给钱治病,硬生生病死,可父亲转头用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迎娶了继母。
可惜,那个时候自己还太小,不懂这些,只能让姐姐一个人承受。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我握在手心,仔细吹出一口热气。
“都过去了,如今姐姐您是皇后,我是当朝唯一的女相,我们熬出了头,娘亲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姐姐的手,终是有了热气,她摸着我的头,将眉间的浓云散开,她是秀气端庄的女子,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可还是少女的模样。
我很喜欢看姐姐笑,可自从那三宫六院住满了人,她的笑少了很多。
“你回去吧,夜里不要熬夜看账簿,宫里的事,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才多大的孩子,都有了秋气。”
她心疼我这唯一的妹妹,我点头,不叫她操心。
我服侍她睡下后才离开,一盏四角的宫灯,照着青石板路,绣鞋踩在上边,没有一点声响,我只带着萍儿,她提着灯,一声不吭走到我身后。
“萍儿,你跟我几年了?”
“回女相,八年了,自娘娘入宫,我就跟着您。”
八年,想来姐姐在宫中已经八年了。
今晚夜色不错,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我穿着黑衣黑裙,梳着高发髻带着赤金钗,走在夜色里,没了宫灯,就是夜的行者。